“我们姨娘是良善主子,你痛快些承认就罢了,这细皮嫩肉的,可挨不了多少下。”
淑澜苑的金嬷嬷提醒。
“啪!”戒尺再落下。
馥梨平举的双手颤了颤,目光落到第五盏灯上,掌心充血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已无法忽视,“金嬷嬷,笔墨纸是上月二十五,未时,我在宴客花园东面的树下捡到的,一同被丢弃的还有一个小书箱和砚台。”
她定定看着她重复道:“墨条捡到时已剩一角,狼毫折断,连书箱都是破的,我没有偷。”
对于一心只想惩罚她的人而言,真相并不重要。
金嬷嬷挥着戒尺打下。
镇国公府奴仆有奴仆的规矩,主子有主子的共识,打骂奴仆的刻薄名声传扬出去并不好听,而实际亦少有发生。做错了事减扣工钱,减少休假,再大的错处还有驱逐出府,顶天了还能报官处置。
实在是眼前的小丫鬟,不知哪里得罪了崔姨娘。
暖阁炭火旺,馥梨一进来伺候,就热得出了汗,在婢女引导下脱了最外层的棉袄。棉袄里搜出来零碎的笔墨纸,墨条一角有商号标记,是陆氏族学购置的,府里郎君们才会用的东西。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么一出。
“我再问一遍,衣袍里夹的墨条是不是偷的?你认了,同崔姨娘认个错,这事就过了。”
“金嬷嬷,这些是我捡的。”
小姑娘依旧重复,从最开始的惊慌委屈,变成了一种难以动摇的平静,清莹明亮的杏眸里泪花散去,连愤怒都没有,只有浓重的困惑,仿佛看透了这出闹剧,知道即便搜不出笔墨,也会“搜”出来别的。
那份困惑,在于不知闹剧从何而起。
金嬷嬷也不知。
她只知崔姨娘今晨起来,听闻管事位置换了人,心中就不痛快,连大老爷白日来淑澜苑陪她午膳,都没能让崔姨娘保养得娇媚如初的脸由阴转晴。
小姑娘的手细嫩白皙,眼下只略略泛红,明日起来定然一片青紫。金嬷嬷的戒尺落了十下,掀开屋门后挡风的暖毡,进入温暖如春的屋内。
崔姨娘单手托腮,手指点在小方几上鸡零狗碎的墨条断笔上。她比苗斐年轻了快十岁,举手投足间,依然有闺阁时的婀娜巧态:“打完了?认了没?”
“没认,老奴瞧着再打就过了,清夏堂那位不好糊弄。”金嬷嬷适时提醒。
提到苗斐,崔杏杏就来气,她使劲浑身解数讨大老爷欢心,想把人夜夜留住,苗斐不管。
她的淑澜苑出了点什么乱子,哪个婢女嘴碎说了议论主子,就连琇哥儿天冷了想让武师父延迟半时辰开课,苗斐都要管。
不像正妻管姨娘,像老娘管姑娘,规矩忒多!
崔杏杏脸色郁郁,金嬷嬷再追问:“外头那丫鬟是放走还是……”她实在好奇,跟淑澜苑八竿子打不着的丫鬟,“她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姨娘不高兴?”
崔杏杏凝眸睇去,看这个入府几年就跟了自己几年的金嬷嬷,判断她是否真的值得信赖。
当年老管事急病走得毫无预兆,要找人接任时,有好几个人选,旁人都想方设法在大太太面前表现,唯有韩长栋另辟蹊径,走了她的路子。
那会儿陆敬和苗斐关系闹得最僵,而她最是得宠风光。往后韩长栋每做满一年,崔杏杏都能以隐秘的方式,收到一张万兴钱庄的银票。
本来再有小半月,她的小金库就能再进账。
全叫一个小丫鬟打乱了。
“放她回去,叫她别乱说话,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崔杏杏红唇开合,到底是没有揭露这关系。
韩长栋在时,此事密不透风,没道理人都走了,还自己揭出来。就连大老爷陆敬,都不敢让苗斐知道,他青睐韩长栋有一半是她吹的枕头风。
崔杏杏看着金嬷嬷掀开了暖毡,少女伶仃的身影缓缓站起,似冻得有些僵了。
“金嬷嬷,那些笔墨,能给回我吗?”那句试探的询问,淑澜苑无人在意,被掀落的软毡隔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