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不好欠,你能欠到,是你的本事。”宁毓承淡淡道。
陈淳祐怔住,愣愣望着宁毓承,脸色变幻不停。伤口撕扯着痛,尙不知能否继续考试,他尚在六神无主中,压根没想到,没扳指的话,等下如何考拉弓射箭。
外舍的学生非富即贵,平时他们虽不在明面上欺负他,却从未多看他一眼,遑说能求他们帮忙。
以前与宁毓承也没说过几句话,他却处处帮助自己。这份大恩,让陈淳祐想哭。
宁毓承所言极是,人情不好欠,阿娘生了病,他到处借钱,都吃了闭门羹。
如今妹妹又跟着病了,阿娘也要吃药,家中已经没多余的钱。
要是能借到钱,能欠到这份情,他的这点脸面,又算得什么呢?
陈淳祐低声道了谢,伸手接过扳指套在布巾上,勉强有些挤。不过,远比没有强。
宁毓承道:“以后你还是做个结实的,一定要去铺子里量好尺寸,否则不合适就麻烦了。我的也有些小,下次做的时候,我叫上你一道。”
陈淳祐还没说话,张齐铭与赵春盛勾肩搭背走来,赵春盛脸上带着笑,却明显不悦道:“这不公平啊!大家都等着他一人。”
张齐铭跟着道:“就是,早知我也最后考。”
陈淳祐垂首不敢吭声,宁毓承微笑道:“你们还怕考不过啊?”
“我的算学没考好。”张齐铭沮丧地道。
“我也是,算学总是学不好。”赵春盛苦着脸,哀嚎道:“为何要学算学呢?”
“不学算学,你家的金山银山,怎么能算得清楚?”宁毓承笑道。
赵氏巨富,家中有几条海船出海,赵氏儿孙虽多,赵春盛听到宁毓承提起自家的富裕,还是不禁骄傲挺直了胸脯。
“那倒是。”赵春盛嘻嘻笑。
张氏是官宦之家,家中比不上赵氏的富有。张齐铭很是羡慕,又有些看不起,他便提到了春闱:“听阿爹说,今年的春闱,大堂兄定能考得功名。”
赵氏的读书人不多,官却不比张氏小。赵氏今春无人参加春闱,赵春盛也不在乎。
有钱,赵氏可以捐功名。就是宰相,赵氏也不是买不起。
几人说笑中,林先生回来了,陈淳祐屏住气等着,他掩饰不住眼里的嫌弃,沉声道:“山长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准许你先考骑马。你还不去准备,尽心尽力考试,方不辜负山长的格外开恩。”
陈淳祐长长呼出口气,几乎喜极而泣,团团转圈胡乱作揖见礼,撩起衣袍跑去了骑马考试处。
拉弓射箭这边继续考试,宁毓承前去考骑马。骑在马上轻松奔驰两圈,便结束了内舍考试。
陈淳祐骑马考试尚可,除去坐在马上比较僵硬之外,马速也不算快。不过,骑马射箭考试要求不高,宁毓承估计他骑马考试没甚大碍。
最后一个考完骑马,陈淳祐前去考拉弓射箭。不知是拇指受伤,还是压力太大,最终只射中了五箭。
天色逐渐暗下来,傍晚的风越来越凉。校场上只留下稀稀拉拉几人,陈淳祐将象骨扳指还给宁毓承,一个急转身,踉跄着脚步走到草垛边,弯腰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箭矢。
宁毓承坐在廊檐下,望着宽敞校场上,弓得笔直的瘦弱身影,仿佛风再大一些,便能吹断他的脊梁。
陈淳祐将手上的箭矢放进箭囊中,他走过来,看到宁毓承还在,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堵在了喉咙口。
明明堂已经为他网开一面,他却落败了。明年也能再考,他连明日的路,都不知道在何方。
“走吧,不早了。”宁毓承站起身,朝学堂外走去。
陈淳祐默默跟在后面。到了大门前,宁毓承招呼他上车,他也没有拒绝。
宁毓承沉吟了下,问道:“你的算学考得不好?”
“不好。”陈淳祐终于发出了声,只是声音中带着哭腔。
“昨夜妹妹病得厉害,夜里难受得一直哭,我没能睡着,头晕得很。我算学成绩平时一般,考试时,愈发迷糊了,总是算不出来。”
陈淳祐说到这里,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抓住衣衫又放开,鼓足勇气道:“七郎,你可否借我一些钱,我去给妹妹请大夫治病。”
宁毓承叹息一声,看着陈淳祐与脸一样白的嘴唇,像壮士断腕一般的神色。他取下荷囊,将里面约莫二两左右的零碎银子,全部拿给了陈淳祐:“拿去吧,别想太多,好生照顾你妹妹阿娘。”
“嗯。”陈淳祐应了声,银子带着微温,握在手中却冰冷刺骨。
马车到了月河边,宁毓承要过河去,陈淳祐要往东边去药铺请大夫,便准备下车。
这时,陈淳祐的堂弟大牛颠颠跑了来,喊道:“大哥,大哥,大妹没气了,大妹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