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眼眶红着,一把扯走衣角,小跑出病房,留下自己的妈妈呆在里面。
她不知道病房里其他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她没留意,能想象到,是那种怪异,嫌弃中又捎带好奇的眼神,也说不准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冷血又不孝。
这就是宋妍的魔力,她总能让自己女儿狼狈又苟且的活着,没半点人该有的尊严。之后又佯作受害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别人。作为母亲她不合格,足够自私且不管亲人死活。
作为宋妍的女儿,宋槐曾不止一次替母亲辩解,拼命的找理由,无时无刻不想说服自己,妈妈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她只是被坏男人骗了而已,她只是脾气大。
宋妍也为她做过饭吃,记忆深刻的六七顿,尽管是普通简陋的大白菜,豆腐粉条,哪怕经常忘记放盐,哪怕菜里有头发丝,也让宋槐感到自己有妈妈,她不是野孩子。她以为这样下去母女相依为命,她读书,大学毕业后挣钱,打工,离开槐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惜事实证明,世界上并非每个母亲都爱孩子,宋妍从始至终都觉得她是拖油瓶。
她活该被抛弃。
她活该被打骂。
一切都是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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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排队买饭,早晨八点左右是高峰。
宋槐买好早饭又上了住院部,找护士长,“那个,麻烦你了,317,4号床宋妍,麻烦帮我送一下吧。”
护士长疑惑的接过,点点头,眼神诧异看向她。
宋妍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手揣口袋里走进电梯间,开门,进去,按一层按键。
下到一楼她又给自己接了杯热水,蒸气腾上去,眼泪顺势滴在杯沿。
开水顺进嗓子里,走出门哈口气全是白烟,虽只有零下几度,但空气湿冷,像走进冰窖。
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有一场大雨,今天云层已经将太阳遮盖。
这种天气,眼泪不允许挂脸上,宋槐几滴泪全被风吹干,她边走边低着头,用袖子使劲擦脸,蹭啊蹭,走着走着就撞人了,约莫是撞那人的肩膀,猛地一下额头闷疼。
好痛,真倒霉。
一个趔趄后,宋槐抬起头,熟悉的脸又撞进她眼里,是温诚。
这是自几月前宋槐拒绝温诚表白后再次见面,难以描述此刻心情,甚至有片刻空白。
冷风猛烈的刮,宋槐捋捋飘散的碎发,仰头和他目光相对,温诚不怕冷的样子,一身看起来没厚度的黑色冲锋衣,就那么披在身上,敞着怀,内搭高领灰毛衣,袖口还挽起一截,露出清冷腕骨,他身后是独属于冬日的清冷光线,为他勾描出模糊的、毛茸茸的身体轮廓。
温诚皱眉看她,想窥探她表情。
奈何宋槐头又立刻低下,始终看地面,绕道就走,脚刚迈出去,就被温诚握住胳膊,一把拽回原位。
力道不轻,轻易挣不开。
温诚抬着她胳膊,宋槐死劲儿低头,两个人就在寒风里僵持不下。
宋槐拗不过他,只好抬起头,视线再次接轨。
“躲什么躲,做贼心虚了?你有没有脑子,”
“当我不存在呢你,可不是我在这守株待兔,我也没再联系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对不对,既然见了不能把话说清楚?你解决问题都这样?能不能有点儿担当,逃避有用么?”
他刚说完,就见宋槐脸上挂着两行泪,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刚大哭过。
温诚表情一僵,“哭了?”
不至于吧,几句话把人弄哭了?
话音刚落,宋槐两行泪像堤坝涨潮一样,顺着原来的泪痕流,泪珠挂在下巴上。在风里哭太狼狈了,在他面前哭太丢脸了,可宋槐真的忍不住。
温诚第一次见她哭,他从前以为像宋槐这种打不死的小强,永远浇筑铜墙铁壁,无一可攻破之处。
看来是他猜错了,哭有很多种,宋槐可以高兴的哭,感动的哭,生气的哭,然而像今天这种,脆弱的哭,好像本不属于她。因为她是棱角分明又坚硬的人,她身上的刺堪比仙人掌和玫瑰花。
面对宋槐塌下去的肩膀,温诚一下乱套了,他没哄过人,也不清楚怎么就弄哭了,只是张了张略微干涩的嘴唇,两手插口袋里,
“走,上我车再说。”
宋槐不想去,可脑子空白,就真跟着他走了。
车里开了暖风,但也耐不住两人满身寒气,他又把温度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