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上的缟素,要不要先褪下……”
“不必,直接罩上嫁衣就好。”沈春芜淡笑吩咐。
嫁衣是天水绿的大袖礼衣,褶皱铺迭居多,捋平这些褶纹的时候,喜婆无意间看到了沈春芜的手腕,雪白的肌肤上,皆是触目惊心的淤青,这些伤口以大开大阖之势,一径地蜿蜒入袖裾深邃处。
都是在诏狱里受的伤。
为何受的伤,众人心知肚明。
镇国公沈循通敌叛国,沈家满门男丁被抄斩,女眷纷纷落狱,被逼认罪,最终惨死狱中。
沈家,就只剩下沈春芜一个人了。
喜婆寻不出话来宽慰,今日是大喜之日,提过往就显得晦气了,遂另起话题安抚道:“顾家世子爷待姑娘一片赤子之心,不曾嫌弃姑娘出身与门阀,姑娘嫁过去,当了顾大奶奶,就能享一世清福。”
凤冠压在绿云扰扰的乌发上,垂落下来的熠熠翠珠,完美遮掩住了沈春芜面容上的神情。
无人看到她红唇上的哂意。
她与顾家世子的婚约,是顾家去岁求楚帝御赐的。顾家家主是户部侍郎,长子顾辞清隽俊朗,年纪轻轻已是文渊阁大学士,待她体贴有礼,无微不至。
人人都说,这是一桩好姻缘,沈春芜也曾也这么认为。
直至她落狱后,顾辞只来看过她一次。
送了一碗汤药,还有一句话。
“阿芜,你别担心,我会竭尽全力救你出去的。”
身陷囹圄的日子里,沈春芜最开始还怀着满腔希冀,希望顾辞能为她周旋,洗濯沈家身上的冤屈,结果,只等来家破人亡的噩耗。
狱卒逼她认罪,抓着她的手在罪状上画押,沈春芜抵死不从,阿父是御赐名医,太医院的一把手,一世清名,如何可能与敌国狼狈为奸!
沈春芜没有认罪,历经一重又一重的酷刑之下,原以为自己快撑不下去,直至有一日,狱卒打开牢门,说她可以离开了。
沈春芜问,是阿父洗去了冤屈吗?
得到的答案是,北方打了胜仗,楚帝大悦,大赦天下。
这一句话让沈春芜入坠冰窖,通身遍体都是冷的。
帝心就是如此难测,一句话就能定夺一个家族的死生。
沈春芜想为沈家伸冤,可她眼睛坏了,连官府在哪里走不知道。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垂,畴昔所有交好的世家都与沈家划清界限,无人帮她。
消失许久的顾辞,这时候又出现了,他为她安置栖处,添置丫鬟照拂她,说会如期娶她过门。
惟独对她提起替沈家昭雪一事,不甚热络,处处回避。
倘若不是夜里抱琴以为她歇下了,在耳房说漏了嘴,沈春芜都不知道,当初顾辞狱中送来的汤药,掺了剧毒。她一直信赖的未婚夫,是奉顾家家主之命,弄瞎自己的双眼。
原来,一切的温情都是虚伪的,剖开这份伪装,里头是血淋淋的现实。
沈春芜逐渐清楚,顾家不想让她去调查沈家的冤案,顾辞娶她,亦是并非出于真情实意,而是想要控制她。
但他不知道地是,沈春芜很快适应不用眼睛的生活,她给自己做了一枝盲杖,虽偶有磕绊,但大多数时候,行动与常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