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凤拽着棠棠要去冯老五家。
“你不去!你在家烧饭!”杨金凤冲明月吼,她不敢动,等院子里只剩自己了,脑子里的日本豆还在炸。她没心思烧饭,都这个时候了,谁能烧饭?
一大锅杂粮粥咕嘟咕嘟响,什么都有,豇豆小麦玉米碎,熬透的时候盛出黏糊糊一大碗,把它当米饭吃。
明月的脸叫灶膛照热了,她的心跳很快,冯老五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冯建设像头熊,曾经把冲他叫唤的狗朝水泥地一抡,就抡淌了,地上全是狗脑子。
“明月!明月?!”邻居婶子跑进当院,乱喊一通,见明月出来,说,“你奶奶跟冯家打起来了,快看看叫谁搭把手劝劝!”
明月跟着婶子往冯老五家跑,找谁劝?谁敢劝冯老五家的?他家在庄子里可厉害了。
冯家门口已经站了一群人,明月要挤过去,不晓得谁拉住她:“明月,你小孩子家别往跟前凑,建设一脚就踹飞了你!”
杨金凤叫冯建设打了,她一个六十多的人,不撑一回合,冯建设骂骂咧咧进来就把她踹地上了,杨金凤捂着肚子,半天没起来,棠棠在地上爬着叫奶奶,被人抱一边去了。
“今天谁敢劝架,就是跟我过不去!”冯建设扫着人群,庄子里劳力大都不在,没人吭声。
他把杨金凤从地上提溜起来,一巴掌甩上脸:“你个瞎逼玩意儿再骂?再骂我叫达达把恁家三辈子都尻了!”
杨金凤嘴角都是血,说不出话,只哼哧哼哧出气儿。
明月听见那话了,也看见了,千万只隐翅虫一下都钻进了五脏六腑里,一块儿啃她。她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眼睛像出了毛病,耳朵也坏掉了,万千颗日本豆都在炸,时间过不去了,好像定在了这会儿。
她一下挣开人的胳膊,朝冯建设跑去,一双大手,从后头捉住她,是八斗。
明月发不出声音,喉咙咴儿咴儿响,八斗说了什么,她没听到,旁边冯大娘把她环住了,不叫她往前。
“建设,给我个面子,你看……”八斗掏出了烟。
“你老几啊给你面子?妈了个逼的,滚一边儿去!”冯建设朝地上一啐,指着八斗,“别给脸不要脸啊,再过来我连你一块儿揍!”
八斗还是笑:“建设,你看都乡里乡亲,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多大点儿事,给恁哥我个面子……”
八斗的话没说完,被冯建设一把搡地上坐着了。
“建设!你打人犯法!真把人打出个好歹,我跟你说,现如今可不是往年,派出所过来就能逮你,你不要觉得你家里弟兄多就想打谁打谁!你也听听你那骂的可是人话!”冯大娘搂着明月,她不怕,庄子里的人都晓得她不怕,谁家过得好,谁不怕事。
“关你啥事?少拿派出所吓唬人,我建设是吓大的?”冯建设觉得丢了面子,一个老娘们儿也敢,他骂骂咧咧不停,“你不要趁着家里势大,就来吓唬我!谁派出所没个人了?”
他叫唤得凶,却没有跟冯大娘动手,因为他晓得,冯大爷是有些人脉的。
八斗过来把杨金凤扶走,她受伤了,跟只断腿的鸡一样。明月一手牵着棠棠,一手掺住奶奶,她没有眼泪,回了一次头:冯建设还在那叫嚣着。她没有眼泪,只有仇恨,怎么冯建设不死呢?她希望他被车撞死,被牛顶死……她发觉自己只有想象的能力,这才流下眼泪。
她们祖孙三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人群。
左邻右舍拿了点鸡蛋看杨金凤,劝她想开,冯大娘说报警吧,杨金凤的眼眶乌紫发青,她心里悲观得很,人活大半辈子没报过警,只晓得要说法。派出所会给她主持公道吗?杨金凤心里没谱。
可她胳膊骨折了,痛得钻心,得上医院,上医院就得花钱,这个钱,说什么也得是冯建设出。冯大娘找来村长,一起劝杨金凤报案。
家里站了好些人,明月不出声,她给人搬了凳子倒了水,没人动,一屋子乱糟糟地出着主意。明月插不上话,她一个人走出来,坐在石板上。
春天来了,柳枝都青了,款款摆着,多美丽的绿色。明月看着柳条儿,只有一个念头:都是因为我们穷,都是因为我们穷,人一穷就不再被当成人……她一想到杨金凤被打的场景,心跳特别快,晚上压根睡不着觉,想到颤抖,想到手脚发麻。
杨金凤到底报了案,派出所来调查,找证人,很快听说冯家托了人。杨金凤无人可托,最后,派出所说双方互殴都有错,但杨金凤有伤,冯建设得赔医药费。
冯建设说没钱。
他是个无赖,谁都晓得。庄子里有人说杨金凤家里也是小题大做,自家孩子嘴太馋,才叫冯老五那个老不正经的得手,这话叫八斗听了,跟人辩论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