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熏香已经换成苏合香,殿中众人对这一细节似乎无人觉查,小阮见容瑄朝自己看来……抬起眼稍看了一眼皇帝,连忙低下去,先一点,又几不可察的摇一摇头。香是他换的,并没有告知皇上。
容瑄于是又转眼去看众臣。他神情似乎还带着一点恍惚,脸上又是一片惨白,越发衬得眉眼幽幽,这般不说话的定定看人,叫人从骨子里生出几分凉意来。
这气氛原本就尴尬,此时更成了诡异。柳铭纵然不屑,神情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容瑄。”钶笕忍不住开口。容瑄转眼看过来,却是带着疑虑和戒备的审视目光,打量了几眼。将他几乎情不自禁上前的脚步生生冻住。钶笕心下顿时茫然一片,只一遍遍想,那番话他果然是不喜欢的。
“我同你全无一分关系。你不用为我遮掩。”容瑄皱了皱眉,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却是谁也不看,淡淡的道。“我不会去离原。”小皇帝生怕他就说出个好字来,一直眼巴巴看眘,此时终于松下口气。
“太傅。”他静静垂目,语气并无波澜。“我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太傅管不着,也不必费心。”他仍不愿提到孩子一个字。说到此,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就那般站着怔了怔,也不记得告退,转身就走。
钶笕反应过来,也顾不上那许多礼节,当先追出去。
小皇帝一怔,被陈相伸手拉住。
“皇上。”陈相苦笑,压低了声音。“不能再闹了。”
先皇四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儿子,不免养得骄纵。另一方面,几位弟弟虽手足情深,到底羽翼丰满,幼子势单力薄,外戚也不剩什么权势可供依托。就算笼络文武大臣,只怕声望上不敌,稳住太子的地位直至能登上大统。全凭了名正言顺,天下人认为理所当然。几位弟弟虽然恭顺,也表示并无意帝位。但先帝年纪渐大,人老了,难免越发的疼爱幼子,不得不替他忧虑防范。
选柳铭做太傅,反而正因为这人墨守成规,顽固迂腐。寻常读书人到底缺的是血性,又有几人真能有矢志不移的风骨,看势头不对,难免心思活络。唯有柳铭这样的,脑子里装的是三纲五常,反而不会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先皇辞世之时,更是置另一位大傅不用,将他立为顾命大臣之一。
柳铭感激之下,更生出些国士的自识,联合一干文人士子,倒是处处捍卫皇上。又因先帝时动乱正因番王做乱,他于是时时盯住几位亲王,只等捕到图谋不轨的消息,恨不能全天下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小皇帝也自知这一点,但对他颇为容忍,又更有一重原因。
如今若是皇帝德行为天下人垢病,岂非这一点先机也尽数丢去。
容瑄抄近道走,钶笕不熟宫中道路,一直追出宫门外也不见踪影。正左顾右盼,被人拖至一旁。回头一看正是戡明。不由皱眉:“你怎么来了。”
戡明因他执意和亲一事,今早又狠狠乱发一通脾气,不肯同来商议此事。这时脸上还是阴的,先看看钶笕,见他殊无喜色,想来中洲的皇帝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一日日敷衍,那里会轻易松口,这事必是不成。神色才稍稍松动一些。冷啍一声,道一句有事,只管把他拖走。
小阮一路将九王爷送回去。好在容瑄心里千头百绪,也并未留意他跟来。到了府上,更是倒头就睡。小阮只得作主让府里备下些饮食,等他醒来再说。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容湛过来看他。唤了两声,容瑄迷迷糊糊一动,却未醒来。
容湛皱眉,问过庐景情形,留他照着着,招了小阮去一旁问话。小阮不敢欺瞒,除去熏香一事,别的照实说了。边说边悄悄打量容湛神色,果然阴郁不快。正惶惶着,容湛却不说话,摆手让他去了。
小阮也不回去,一头钻进去守着。
容湛在院里站一会,转身走到一旁书房中去。推门而入。里面却有人正在桌前端坐。正是几天前回了封地的三哥容濮。见他进来,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容湛见到他,微微一诧,倒不觉得十分惊讶。低声道:“玖玖睡着了,没有来。”
“我又没有问他。”容濮哼一声,半天才道。“如今皇上也大了,就算一如从前相待,别人难免猜忌。一直教他行事必要端正,偏偏不听!”
“现在不必说这个。”容湛知他心气未平,也不多辩,亲自倒一杯茶奉上。他自己也有耳目,打探来的消息同小阮所说并无二致。将这些经过大致说了。
容濮听了,不由又气恼一阵,最终只叹口气:“小玖没这些事务缠身也好。这几天就劝他出京,你陪着一同去开阳。”
容湛看看他:“三哥不放心,不如亲自去看看玖玖。”
容濮又哼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还是容湛先开口:“那件东西至今还没有下落,我再等等。”
容濮听他提到这个,神色略有些暗淡。想了想摇头:“未必在柳铭手上。否则依他性情,一定早拿出来了。”
“容瑄绝不会。”钶笕道。
“他不会,他上头还有几个哥哥,能保证别人也没有那个心思?”戡明嗤了一声。人说位高权重,但为人臣者,凡是职位越高,要想施展,反而顾虑重重,处处掣肘更多,最后就只剩那条大逆不道的路可以走。中洲的老皇帝死前还不忘下一道削爵谪贬的密旨。使出这一招,倒是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
钶笕沉默着,将那封密信放到灯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