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女官闻声忙快步进来,低下头不敢瞧帐中女子一眼:“下官在。”
宁知澈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下令:“将她带去兰华宫,封锁宫门严加看管,无诏不得出。”
女官闻言心神巨震。
兰华宫位于西南角,地处极偏,在后宫中与紫宸殿相距最远。
远就远罢,终归那兰华宫曾是开国皇后的寝宫,景致自然极好,地方也宽敞,又不是什么坏去处,但封锁宫门不得出……
女官脸色发白,顿时急得不得了:“姑娘,您本是有大造化的,何苦非要救谢侯爷!这下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该如何是好!下官陪您去向陛下服个软,您软言软语哄上几句……”
“多谢大人。”苏吟低垂眼眸,嗓音极轻,“不必了,就这样罢,这样也好。”
女官一噎,许久才道:“那下官着人为苏姑娘收拾细软,今夜便送姑娘过去。”
苏吟点头:“有劳。”
御前之人手脚都麻利,不过半个多时辰,苏吟便被连夜送到了兰华宫。
因是开国皇后的寝宫,此处日日都有宫人仔细洒扫,庭中还保留着那位娘娘亲自辟出的菜田,每年宫人都会在田上撒籽种菜。
苏吟将两尊灵位妥善放好,打着灯笼去瞧地里绿油油嫩生生的青菜,忍不住问道:“这里的菜,我能摘了炒着吃吗?”
女官一愣,点了点头:“自是可以。”
苏吟思虑须臾,又问了句:“我记得后面梅园里还有方假湖,里面养了许多鱼虾,我可以钓几条尝尝吗?”
“可以。”女官又点了点头,“除却不能踏出宫门半步,其余诸事姑娘随意。”
苏吟眉头稍舒,神思恍惚一瞬。
其实能留在兰华宫了此余生,好似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宫门开了
前两夜都没睡好,如今诸事已定,兰华宫又僻静安宁,苏吟这一晚终于得以入眠,一觉直接睡到午后。
只是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宁知澈昨夜红着眼哑声说的那句“你就是欺负朕放不下你”,令她即便在睡梦中也觉心中酸涩。
封锁宫门之后兰华宫便与冷宫无异,苏吟本做好了膳食只有稀饭馒头的准备,待梳洗后瞧见宫女呈上来的一道道珍馐美馔,不由怔了怔,但也没有多惊愕。
也是,宁知澈那样的人,即便已对她彻底心死,看在她曾侍寝过的份上,也不至于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不过是将她遗忘在角落,从此两不相见,只当没有遇见过罢了。
兰华宫的宫女太监一夜新得了个主子不说,宫门还被锁上了,不免有些茫然忐忑,但看见连御前女官都被皇帝调来此地守着苏吟,纷纷心里一咯噔,将心里那点不满抱怨收了起来,不敢轻慢这位让兰华宫变成冷宫的新主子。
用完午膳,苏吟坐在原处发了会儿呆,便起身去菜田与宫人一同摘菜。
两个小宫婢才十五六的年纪,见她突然进菜园来顿时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女官,见对方脸色不变,便没有多言,眼睁睁看着这位冰玉雕就的貌美姑娘俯身摘菜。
苏吟才刚摘了一盏茶的时间,忽闻外头隐隐传来交谈声,过了片刻,似是有道粗重的锁链被人解开,下一瞬,宫门缓缓开了。
她愣愣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两扇红漆楠木宫门,霎时间心口狂跳。
却见从门后走进来的不是御前宫人,更不是皇帝,而是一位雍容娴雅的妇人。
看清来人的面容,苏吟脸上惊愕更甚,立时将手里那颗青菜放在篮子里,用锦帕擦了擦手,走出菜园向她欠身行礼,怔然问道:“大夫人怎么来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王氏同苏吟进了正殿,待宫人都识趣告退,方温声开口:“陛下隆恩浩荡,下旨为苏府平反,官人昨日傍晚已回了府上,今日晨早便写了道请安折子着人送入宫中,恳请陛下容我进来看看你。”
苏吟又是一怔:“陛下允准了?”
“是。”王氏细瞧养女的脸,微微拧眉,“大小姐瘦了。”
苏府上下所有人从来只唤苏吟“大小姐”,就连她的养父母亦是如此,苏吟这么多年也听习惯了,当下只朝养母抿了抿唇:“夫人安心,这些日子我并未受苦,只是难免日夜忧思,所以才清减了些,过一阵就好了。”
说完她沉默须臾,低声道:“陛下虽饶了我性命,但现下已对我恼恨至极。苏府好不容易才保住门楣,若要安稳度日,最好别再与我扯上干系。夫人快些回去罢,日后别再来了。”
王氏静默不语。
苏吟并非她亲生。一个被捡回来的遗婴,却得了府里老太公的全部偏爱,不仅将苏氏祖业尽数交托于她,甚至还打算给苏吟招赘,欲将侯爵之位传给苏吟日后的孩儿,直至苏吟当年被圣祖爷指婚给太子才不得已放弃了这一打算。
老太公对苏吟偏爱到这地步,苏府上下碍于孝道和老太公威势不敢置喙什么,但也因此对苏吟喜欢不起来,虽不至于欺负为难一个小姑娘,可终是亲疏有别。
王氏是长房宗妇,爵位和大半祖业本该由她的孩儿继承,自然更是烦闷。
多年来她照嫡长女的份例养着苏吟,教导儿子敬重苏吟这个长姐,让儿子勿因苏吟的出身而生鄙夷,勿因老太公对苏吟另眼相看而生怨怼,能做到这些已至极限,若再要她将苏吟视作亲生女儿疼宠,便实在做不到了。
可三年前她绝望至极之时,却是这个被她在心里排斥了十几二十年的养女救了她的丈夫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