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子春轻声开口。
商羽回头看向他,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叫我商羽吧。”
子春微微一愣,嚅嗫道:“商羽,你以后就留在北平吗?”
商羽默了片刻,才淡声开口:“乱世之中,身如蝼蚁,不是我想留在哪里就在哪里,还能活几日,都说不准。”
“别说胡话!”子春啐道,“不管世道如何乱,咱们小老百姓,该活还得活。你要在北平,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照顾你,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商羽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良久,忽然低低笑出声:“小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傻。”
子春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你不也一样,睡觉还要人陪。”
商羽望着他不再说话。
子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你休息吧,我也得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还得上班。”
他往躺椅一靠,阖上眼睛。
“小春——”商羽却是冷不丁开口,“你还怨不怨我?”
子春斜乜他一眼,并不回答,只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商羽望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勾了勾嘴角,也没继续问。
虽是睡在躺椅,但子春也算是睡了个好觉,翌日一早便去忙着接待病人。
再次来到商羽病房已经临近中午。
商羽初来北京城,显然也不认识什么人,住院这几日,除了于婉秋和家中司机仆妇,就再没其他人来病房。
但今日却多了一道陌生身影。
那人坐在病床前,背对着门口,身穿一身杭绸长袍马褂,戴一顶锦缎瓜皮帽,约莫五十岁上下,是个典型遗老的打扮。
子春走进去,随口问道:“商羽,有人来探望你了?”
那人闻声转头,见是大夫进来,对子春点点头,又堆着一脸笑起身对床上的商羽道:“商羽,成田大人让我带的话,叔都给说了,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咱们皇帝还在他们手中呢。咱们无兵无枪,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您想回关东,那就是满洲国贝勒爷,您要是跟日本人对着干,别的不说,家里太太孩子如何是好?”
子春听得云里雾里,只瞧见商羽面若冰霜,显然是个很不高兴的模样。
这人说完,也没等商羽有何回应,只对他鞠了个躬,转过身朝子春笑了笑,便施施然离开。
子春转头目送这人背影出门,才走上前蹙眉问道:“商羽,这人是谁啊?”
商羽冰冷表情稍稍缓和,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金家一个远房亲戚。”
“是吗?”子春想到了当年的于青瑞,心中浮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听他说什么日本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商羽淡声道:“日本人盯上了我在关东的矿。”
子春一愣:“婉秋不是说你都把矿关了么?反正你人都已经离开,他们真想要,你也管不着,由他们去呗。”
商羽看了看他,点头:“嗯。”
子春又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今天可以出院,我给你办手续,你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你。”
商羽从善如流:“好。”
虽然不搭理其他人,但这两日,他在自己面前,倒是挺乖顺。子春稍稍心安。
先前自己是不想管他的,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他对商羽的情,又怎可能真的想不管就不管。
再退一步,他与商羽,没有情也还有义。
他一个天津卫南门外没爹娘的孩子,是因为商羽,才能在金公馆吃好喝好学到知识。若是他大字都不是几个,如何能出洋学医,成为如今的许医生。
他长成现在的许子春,而不是城门外那些贩夫走卒,全托商羽的福。
更不要说前日暴乱,商羽替自己挡下的那一棍。
他们早不是什么主仆,没有哪个主子会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下人。
他想了想,好整以暇道:“商羽,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商量,别再瞒着我,我或许不如你聪明,但也不笨,多一个人多一个法子。”
商羽望着他勾唇轻笑,片刻后又挑挑眉头:“你现在可是留过洋的许医生,比我厉害多了,以后我遇到麻烦,是得找你。”
商羽出了院,子春继续在广慈医院救死扶伤,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