铨选名录是要由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共同确定之后才会上报,谢道成与魏东明也出声附和,道绝无此事。
“那在铨选开试之前便已流出的录取名录作何解释?”秦叙书道。
殿中女官已找出了秦叙书的折子和昨日吏部呈上的名单,两厢对比,那份名录果真是一样的。
“实乃诬告!”谢道成肃然,“待选士子中凡有才有志之士在长安城中早已声名远播,是以名单上所录才尽是有名望之辈,便说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名单,要是有心之人暗中拿到了吏部的名单,再以此污蔑名录上的人早已内定也不无可能,秦大人还是要兼听则明,勿要以捕风捉影之辞行排除异己之事!”
若是换了以往,以秦叙书的性情被他这样一激必定怒不可遏,但今日他沉住气,反问:“捕风捉影之辞?”
“太后身边的瑶华郡主亲自核实的名录,在谢大人看来也是捕风捉影之辞吗?”
谢道成蓦然震住。
连殿上天子都不安地看向侧旁珠帘中的太后。
两日前,许则将铨选舞弊一事告知秦叙书时,谢神筠也在。
“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铨选授官,都是为了朝廷选拔良才,”谢神筠恳切道,“我虽是女子,但也知十年寒窗苦读的不易,不愿良才没于政斗之下,也不想见朝中舞弊成风,还请秦大人直言上谏,还今科士子一个公道。”
秦叙书神情复杂:“你……”
谢神筠自幼长在宫中,与太子一道在麟德殿听书,秦叙书也是教过她的。
从前朝堂相争只是立场不同,在谢神筠逼死太子之前,政事堂诸位宰相对她的评价都极高。
即便是现在,她观政于太后左右,群臣也挑剔不出她的错处来。
“我知晓秦大人必有疑虑,”谢神筠道“仅凭御史台上谏,或许这桩舞弊案最后便会被打为党争,但若是我与秦大人同时揭露此事,自然能取信于人。”
何止能取信于人!这简直就是做女儿的亲自状告自己父亲徇私,就算是假的旁人也会信上三分了。
秦叙书在此刻长叹一声,从前因为谢神筠逼死太子的那些芥蒂淡去些许,他郑重道:“郡主高义。”
谢神筠在此刻下到殿中,没有辜负秦叙书的期望:“陛下、圣人明鉴,秦大人所奏确有其事。”
秦叙书此前或许还会怀疑谢神筠会当堂反口,陷他于不义之地,现在心中最后一丝隐忧也散去了。
满堂哗然!群臣各自隐晦地对了个目光,难得地看着这场父女相斗的大戏。
谢道成面已青紫。
谢神筠神色如常,平静道:“数日之前长安一酒肆之中有数个士子酒后狂言,言是此次铨选已上下打点好官员,甚至连录中之后所授官职如何都说得清清楚楚,北司探查长安,自然将此事呈了上来。我着人暗查之后发现确有此事,吏部文试尚未开始,名单便已出来了。人证物证俱在,详情皆呈于北司卷宗之中,请陛下明察。”
贺述微反应极快:“陛下初继位,取士选官本应是天子恩泽天下,如今竟有奸佞乱政,不仅是损害陛下盛名,更是要坏我朝堂根基,请陛下彻查此案!”
殿中百官齐跪:“请陛下彻查此案!”
——
朝堂风雨一夕吹彻长安。铨选舞弊的风波乍起,引起朝野内外无数士子议论。
沈霜野那座落在兴庆坊的宅子正挨着国子监,左右多为各州士子,这两日群情激愤,都在议论此事。
谢神筠今日在东晴阁约见裴元璟。
她戴帷帽、着道袍,缓步上楼时听到了楼下堂中的喧闹。
楼下所坐多为学子儒生,一圈的深青襕袍,头戴幞头,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座中有人激昂道:“陛下继位后改元昭明,开恩科以揽天下才,本是德昭宇内的好事,可竟也全成了世家之流抢夺官位的踏脚石,叫人如何不怨、不怒?”
旁人皆附和道:“是啊,科举取士晋身之途,看似公平公正,可到头来还是以门第声望择人,这些年若非贺相在朝上苦苦支撑,朝堂早变成世家的天下了。”
“如今陛下尚且年幼,上有太后专政揽权,下有世家谢党乱政,岂有我等寒门学子的出路!我辈前途已渺!”
有人道:“此言差矣,朝堂虽有奸佞横行,但亦有贺相与秦相为百官柱石,况且,我听闻此次铨选舞弊一事,正是由瑶华郡主向秦相揭露的,郡主虽为女子,却也心怀天下。”
“我听说郡主年幼时与昭毓太子一同受贺相教导,外通贤德、内修清正,连贺相都曾赞她是竹骨兰心,有君子之风。”
“你看,如今你在长安士子眼中便是大义灭亲,一心只为朝廷政治清明的女君子。”裴元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显然也听到了楼下学子的议论,“好手段。”
“我不是吗?”谢神筠淡淡道。
裴元璟沉默瞬息,吩咐人上茶。
雅间内屏风围座,菱窗半阖,隔绝了楼下喧嚣。
“你不是。”裴元璟倒茶,一壶君山银针注杯,配两碟银红樱桃酥糕,是明丽温软的颜色,屋中气氛却全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