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阿英,露出些许戏谑之色。
二人虽然相交多年,但性情不合,多少有些龃龉,阿英知他所想,不由脸色红白交织,用衣衫将紫金锁盖了盖,冷声道:
“你眼里就只有这些个无谓之事?我舍命给你搭了戏台,你倒唱是没唱下去?”
夙昔他亦见过她和着琴曲舞梅花剑法,当日晚宴之上,她提及《玉妃引》而他接了茬,她便心知他是认出她了。阿英相信那纥石烈一死,哪怕她当场毙命,他也能知她深意,趁机挑拨离间,颠倒黑白,把燕廷二王相争的这潭池水搅得更浑几分。
谢岑似笑非笑:“你倒是下了招不要命险棋,可惜你被那世子当庭救走,正旦不在,我这袍带丑委实孤掌难鸣。况且燕廷这场戏起转承合,唱得火热,已是用不了我再煽风点火了。”
上月初定南王颜泰康弹劾颜泰临不成,擅自指使学士改动诏书,遭左丞相单衍昌揭发,燕帝大怒,遂将定南王削去兵权,贬至太原府领行台尚书省事。虽在颜泰康甫一离京,燕帝便即刻反悔,派人将其召回,官复原职,然君臣兄弟之间嫌隙已生,日后必生祸端。
对谢岑所言,阿英不疑有他,她清楚此人本事,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即便身为异国使臣,这两个月时间也足够他在燕廷官场中结交个遍了。
“你为何会与我四师伯一同前来?”救必应道:“我与谢公子早年于江南有过一面之缘。”
“普天之下有几人没受过救神医的恩惠?我派人监视世子府数日,得知神医上府出诊,便寻上神医想请他相助混进世子府,未曾料到你竟是神医的师侄。”谢岑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早便知晓你在燕京了,送嫁队伍前脚刚进城下榻,后脚便有人找上门来,你猜是谁?”
阿英心念一动,冲口而出道:“卓航!”
“不错。”谢岑点头,“他带人寻着你留下的暗号一路北上,却失去了你的踪影,已在燕京徘徊数月了。和亲使团一入京,他便找上我来,亮明身份,商量对策。”
是了,当初盗枪那一行人几乎皆已身死,航二哥自是猜不到她在那颜玉央手中,难为他为追寻她下落奔波至今。
阿英颇为愧疚,却也后知后觉发现,若非那颜玉央突然将她带离京去了小汤山两月有余,恐怕谢岑与四师伯早已联络上了自己,虽然此行治好了她的内伤,却也是横生枝节,平添纠葛
当真是一场孽债啊,阿英不禁心中苦笑。
救必应安抚她道:“孩子你不必担心,世子府虽戒备森严,但你若想立即离开,师伯自是有法子。”
“我当然知晓四师伯本事,其实这段时日我也不是全然没有逃脱之隙,只是我现下还不能走。”阿英惨淡一笑,低声道,“和千军破一同落在了那颜玉央手里,还有侯爷夫妇的尸骨。”
枪乃死物,固然可弃,但她就算拼去这条性命不要,也决不能叫二人遗骨被毁!
谢救二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阿英察觉有异,不禁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谢岑叹道:“许是你被幽禁已久,不知此事。年前燕主已圣旨昭告天下,派人于黄河畔寻到了裴侯夫妇的遗骨与宝枪千军破,应靖南王所奏,感其忠勇仁义,追封裴侯为‘豫王’,将其与夫人风光厚葬,千军破亦随葬。”
“豫王?”阿英闻言勃然大怒,“豫州乃大宋昔日京畿所在,燕帝如此封赏,不正是做实裴侯通敌叛国,不臣之心?如此岂非陷裴家于万劫不复?”
“不错,这正是燕廷挑拨离间之计,既假作仁善美名,又敲打大宋将领不敢再生主战之心,当真是歹毒!”
“颜泰临!”
阿英在心中将这一笔狠狠的记在了此人头上,日后她必定要他千百倍奉还!
救必应宽慰她道:“事已至此,至少暂时不必再担心燕人将侯爷夫妇的尸骨糟蹋,至于其他,便待日后从长计议罢。”
阿英岂不明白其中道理,当下只能强自忍耐住愤恨之情,至少颜玉央以此挟持自己的最大筹码,却是不复存在了。
“纵是如此,却还是要你在世子府再委屈一段时日,”谢岑意味深长道,“既然你如今已身在囹圄,正好可以趁机做个内应,你我里应外合,方便下一步行事。”
阿英稍稍平复心绪,问道:“你有何目的?”
对谢岑说出此话,阿英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释然。她早料到以他行事作风,断然不会千里迢迢来做这劳什子和亲使,必是有所图谋。
谢岑顿了顿,沉声问道:“你可有听闻太子近况?”
阿英闻言心中一颤,静默片刻,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知道。”
赵氏子嗣稀薄,当今官家赵淮乃是先帝过继之子,少时继位,仍由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多年,而立之年才真正掌权,便养成了懦弱反覆之心性,听信谗言,宠幸佞臣,不思进取,只求安稳度日,致使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幸而其独子赵韧乃是一道清流,太子少年神童,饱读诗书,有日记万言,过目不忘之本领。兼之温文尔雅,宅心仁厚,礼贤下士,更是有雄心壮志,北定中原,收复河山,乃是朝中为数不多的主战一派。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年少之誓,言犹在耳,发愿之人,却是面目全非。
议和之后,太子归朝,竟是性情大变,整日躲在府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问世事,如同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