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一位硕士女友说她羞于向人展示她庞大的藏书,因为多半是闲书,光各种版本的金庸就占了满满一排,又有《红楼梦》各时各类续补评说。我赶紧上前大力握手示好:“同志呵,我可找到你了!”每每走入名家的书房每每自卑:全部是那样艰深晦涩的刮刮新烫金本。惟一差可安慰的是我书橱里的每本书都是读过的,一页不落——呵呵,有谁敢于此与我叫板?总是小时候正经书念多了,而所谓闲书又给师长大人们严禁触及,只好在物理课本下压一本《呼兰河传》,目明耳聪地读——眼观书耳听声,一有风吹草动即刻高举双手来回切割某某磁力线,但是往往读着读着就忘乎所以,永远得到恨铁不成钢的痛斥。一上高中老爸就封锁了他的栗子皮色大书橱,大锁高悬,那里面敦敦实实藏着我心爱的闲书:《说岳全传》、《天方夜谭》、《三言二拍》、《悲惨世界》、《:钱小邪看看对方的花枝招展,又不禁惆怅:“我们打扮得这么漂亮,不过你看我我看你而已——”燕子安慰我说:“本来就是——穿衣服是为女人,脱衣服才是为男人。”你见过才貌双全这回事么?倘若没有,那么你去看钱小邪。我估计讲完这句话后脑勺必会着一硬物,硬物是一只金色薄纱镂花细高跟鞋,高跟鞋的主人正乃人唤钱小邪大名钱海燕是也。这个美丽无限贴切无比的名字很可惜不是我的杰作。那时小邪(为了我后脑勺的安全起见,下文我还是称她燕子罢)尚处垂髫岁月,一日全班同学被勒令去帮一楼低年级同学打扫卫生,燕子与一男生被分配擦玻璃,擦着擦着,该男生脱口而出:“hi,钱小邪!”我不知道那时的燕子是否已出落得如今天般貌若春花,但是我听某著名心理学家说过,小男孩永远拣他们心仪的对象欺负——然而我估计燕子没听说过这句话,她一把就将那个青皮男孩从窗台上推了下去——方向为窗外。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了呆,照面的一秒中两张翕动的嘴巴无言的惊恐是——这不是在我们班吧?他们班在三楼。谢天谢地半秒钟后那男孩杀猪似的尖叫证明了他们的多虑。但是由于实在不能杀人灭口,“钱小邪”这个名字立刻传播开来并且如影随形跟了燕子六年。这个名字尚有多种表达方式,比如:33号。对于一般中国女性来说,33号当然算“小鞋”。现在燕子提起这事儿只能是倍感温馨,但是当时她的愤怒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我老有点疑心那是她自找——我们是一拨长大的,我们一样尚算“成绩优秀”,可我最熟练的动作是点头如捣蒜,也不知燕子哪来那许多精致的淘气。虽然我无幸亲眼目睹小燕子与狗日的清规戒律明争暗斗的全过程,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见她小胜之后唇边不露声色的浅笑,一圈一圈在空气里渐渐踏雪无痕地漾开去,让一切道貌岸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记得我上学第一天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是:“记住,听老师的话!”我万分感激我妈的殷殷养育之恩,除了这句箍在我头顶十好几年的咒语——在这一点上,我向钱妈妈致以无上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