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烈他还活着。
妈妈又出去写生了,在秦瑟瑟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里。突然有雷雨,一个闪电劈过去,整幢楼的灯全灭了。秦瑟瑟坐在黑暗里好半天,才壮起胆子到厨房摸到蜡烛点上。看外头的路灯还亮着,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估摸着是房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她会修这种老式的电闸刀。翻出保险丝和螺丝刀,端着蜡烛到门外头廊下。
刚踩上凳子,一股风,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这下完蛋了,一个人在家,所有门窗关了以后又都检查过一遍,纱窗也都关着,就算是蚊子也飞不进去。她还只穿着睡衣。也顾不上换保险丝,蜡烛早被吹灭,借着路灯的光,秦瑟瑟蹲在门口用螺丝刀往锁眼里乱捅。哪里捅得开。她想着电视上人家开锁的办法,又折一断钨丝下来,太软,面条似的,根本插不进锁眼里去。这可怎么办!她敲敲门,明知道里头不会有人应。雨已经下得很大,门廊虽然宽也挡不住,风卷起来的水扑得她身上几乎湿透,冷极了。
院门突然有响动,开,关。一个人影飞快跑进来,她认得是院角红砖小屋里刚搬进来不久的男孩。他没带伞,两条长腿跨过地下的积水,手臂甩动,头埋着。
秦瑟瑟等他跑过去了,才大着胆子哎了一声。男孩差点一跤滑倒,站定回头看见从门廊暗影里探出头的秦瑟瑟,犹疑着跑到她身边:“你半夜三更躲在这儿干什么?吓我一大跳!”
“我我我……我家门给风吹上了,钥匙没带……”秦瑟瑟又冷又窘。
男孩看看黑乎乎的屋里,又看看她:“那怎么办?你妈呢?又没在?”
“嗯。”
他也湿透了,全身都在往下滴水,有水流进眼睛里,他用力抺了一把:“那个,要不你到我家先蹲一会儿,现在晚了又下雨,明天早上我帮你去找个锁匠。”
只好这么办。他带头冲进雨里,回头笑着冲她嚷:“愣着干什么?快来呀!”他比她大三岁,却高出很多,如注雨丝里,他折回来,手伸在她面前:“来,我带着你。”
当时,是怎么握住他手的?秦瑟瑟忘不了自己手指的记忆。深藏在大脑皮层每一条皱褶里,都是属于他指尖的温润。
可是他,怎么会还活着?秦瑟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明明亲眼看着他被汽车撞飞。苏南小城难得下那么大的雪,白皑皑的,还有雪片往下落,她追出来,看见他慢慢地在空中飞过去,落地的时候滚了好几圈,躺在平整一片连一只脚印也没有的雪地上。
哭叫,呐喊,厮打。
她光着脚,站在秦园的铁门边,一步也不敢走近去。
到处都那么冷,她记得很清楚。
那道曲线,他飞越过的,还停留在空气里。鲜红鲜红,不是血。
她不相信!
秦瑟瑟看着眼前的杜审言,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骗我!”
“瑟瑟……”
“你!骗!我!”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吼着,死一样推开他,拔足在饭店走廊狂奔。泪水冲出来挡住视线,跤跤撞撞,在她以为已经可以忘记,已经可以去追寻新的人生的时刻里。象面镜子,不用回头,一眼看见背后影子,黑暗的,拖得那么长。
杜审言追到饭店门口追上秦瑟瑟,在人来人往的惊讶眼光里抱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女儿。秦瑟瑟象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再动一动:“求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可是回哪里去?回有过他的地方,还是有过他的时光?
杜审言咬咬牙,抱紧她:“我带你回去,回去找他。”
夜车行驶在高速上,只有两道光线照在前方。秦瑟瑟头上盖着杜审言的西装躺在后排座。暖气开得很大,她还是冷得发抖。她怕冷,从那个冬天开始就怕冷。
一直想着他。
他从空中飞过去,她抓都抓不住。
除了你谁都可以,齐烈啊,偏偏我失去了你。
汽车刹停在秦园门口,秦瑟瑟走下车。铁门紧锁,隔断一切。雪没化,这么多年了,一直积着。她分明看见有一个自己就站在秦园的门口,齐烈也躺在那里,头歪向她。她看着他,知道自己让他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