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劲,是在七班门口的长廊。接过宁枝手中的保温盒时,廉慕斯微微拧起了眉,打量宁枝的神色。小绵羊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她不清楚自己那张没休息好的脸:眼睛下挂着疲乏的淡黑,就连唇色也不正常地泛着白。光看着,完全可以脑补出其思前想后,恍恍惚惚,夜不能寐的失眠场景。廉慕斯略感烦躁。这世界上不悦的面孔千姿百态,无根源的恶意层出不穷——不过是陌生同学的霸凌,才几天就成这德行,一副坠入万丈深渊的惨淡样。——如果几个月呢,几年呢?难道就自暴自弃,注入厌世和枯竭,在家等死吗?想张口,话到嘴边却犹豫,心想:兴许真的疼。疼到几乎将灵魂劈成两半,龇牙咧嘴,头皮发麻,也是有可能的——痛苦的原因大相径庭,但痛苦本身让人难受,不能一概而论。“你……算了。”想了想,考虑到她们并不熟悉的关系,廉慕斯止住了想呵斥的嘴,但看到这样无精打采的宁枝,心里就感到烦躁。片刻后,她还是打开保温盒,混着热浪的菜香勾得人食欲大开,指着香菇竹笋含沙射影,“我不只是不喜欢油菜,素菜我都不喜欢。”宁枝愣了愣,没有跟上思路,面色为难,小声道:“光吃肉对健康不好……”谁跟你讲菜了,而且光吃肉有什么不好。廉慕斯皱眉,示意听自己说完,“我不喜欢吃菜,我讨厌油菜并无视它,是因为我挑食,跟油菜没有关系。”宁枝似懂非懂点头。廉慕斯捧着一盒打开的饭盒,懒得搭理路人奇怪的视线,对面前的女生说:“油菜本身没有问题,很有营养,最多不好吃了点。应该是我改正挑食的坏毛病,能理解吗?”“如果油菜都像你这样,全世界的油菜蔫完了,喜欢油菜的怎么办?”等宁枝一脸茫然地带着“油菜论”回了隔壁教室,廉慕斯扣紧饭盒,无视了这个小插曲,心安理得回教室上课。劝解至此,能否理解跟她没有关系。再次意识到不对劲是第一节课课中。廉慕斯完全听不进课上的内容。似乎有人在搅动脑内的浆糊,她无法对黑板上文字和公式形成印象,也无法领会老师的讲解,明明说得都是熟悉的文字,但组合起来却成了新的一部分浆糊。课后廉慕斯坐在座位上发呆,前桌转头,看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慕斯,你不舒服吗,昨天没睡好?”罕见睡了十一个小时的廉慕斯在这时,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概花了十几秒时间,把那句躁动的“跟你没关系”噎回了喉咙里,她垂眸回答:“没睡好,不太舒服。”“没事吧,我陪你去医务室?”又是十几秒,磨尖的指甲掐住一点点皮肤,廉慕斯起身,“不用,我有点累,你帮我请个假。”第一次得到廉老板的请求,前桌相当兴奋,看上去不是要代人请假,而是去代人领奖。“好!”这一声特别洪亮,惹得廉慕斯多看了一眼。廉慕斯没有去医务室。教学楼里有很多闲置不用的教室,随意找了一间透亮的,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位置上。这是一种很难描述出来的,接近于昏睡的状态,眼神散漫地盯向虚空,像雕塑般不焦不躁,静止如水。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不速之客的到来。教学楼里谣传的恐怖传说中,临近转角的这间废弃教室远离操场,寂寂无声,总能成为江郎才尽前辈们的安眠地。午休时间异常静谧,就像所有的声响都死了。姜承悦看到廉慕斯的时候,正准备上楼与朋友汇合。他倏地停下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观望了很久,才确认了她的状况。阳光依旧炙热,那人离敞开的窗户很近,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姜承悦慢慢走进去。里面人听见声音缓慢转头,无欲无求地看过来,用扑克一样的冷漠表情。姜承悦知道廉慕斯现在很迟钝,即使站在面前的是那个人,她也只会摆出这张没有感情的脸。“木木,”他唤声,装了物品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轻轻问:“带药了吗?”眼神有一瞬的清明,但终究还是失去了注意力,没有神采的视线空洞地望过来,——即使生病,也会坚持面向朝自己说话的人。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廉家到底怎么养出来的,姜承悦想,脑海里浮现起其他回忆,一个人笨拙替他人整理领带,垫着脚,乖巧地、虔诚地、认真地——在一个个曾经发生的甜美梦境中,他用自己替代了另一个人,徘徊交织,定格于最后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