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回来之后,老父亲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长松了一口气。那一刻,父亲变小了,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寒来暑往对于李平安而言,不再是四个字。而是岁月更替,亲人离别。李平安有时候在思索,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曾听有些老道谈论过所谓的生死意境。但是他总觉得没有明确的答案。有的人虽然还活着,却死了。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肉身是否存在于这个世上,不能成为界定生死的一种标准。在生死之上,似还冥冥之中存在一个法则。房间木柜中锁着的那名叫江寒的雕像,李平安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过了。而他有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梦,越来越少了。最近已经没有入他梦中来。李平安觉得,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梦,就跟顽劣的小孩子一样。见到他这个满目沧桑的中年陌生男子,自然有些害羞胆怯。所以也就不再入梦。接下来的日子,李平安越发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与其在死后追忆,还不如在生前就尽孝。他给他家那个大胖小子,取名李喜乐。和他的名字刚好彼此呼应。凡人一生,平安喜乐就行,至于其他的,强求不得就不必强求。李喜乐和李平安的性格迥异,喜好读书,尤爱习武,而且乖巧听话。李平安爷俩都很疼爱这个孩子,几乎有求必应。喜欢读书,就买了一大堆的书。爱习武,就聘请一个武师前来教导。不得不说,时间是凡人最大的敌人。年前开春的时候,老李木匠离世了,走得很安详。李平安在旁边一直侍奉。老李木匠有个儿子,不过早年寻仙问道去了,按照老李木匠的说法,他那个不孝儿子,已经斩断尘缘了。临死咽气的那一瞬,老李木匠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或遗憾。或释然。李平安有时候也不由得叩问自己的本心。这个世间上,真的有仙吗?可能有。不过,他可不想成为所谓的神仙,因为他现在的日子就过得很逍遥。有爱他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而且年迈的老父亲也健在。李平安每日两点一线,要么木匠铺,要么在家中。如此过去了十年。十年很长。长到当初的大胖小子,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十年很短。短到李平安的脑子中只有两件事,那就是赚钱和家庭。李喜乐喜动不喜静,胸怀报效国家的一腔热血。未正冠,就私自参军了。临走前一晚,楚柔哭了半天,最后红着眼,帮忙收拾包袱和干粮。李平安沉默不语,等到李喜乐出发的时候,才开口说话。“少年郎,孤身入局,可惧否?”李喜乐冲着爹娘一笑,用力摆了摆手,他而今牛高马大,已经比父辈还要健壮了。“孩儿一定功成名就回来,让二老享福。”李平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其实他不希冀所谓的什么享福。当初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就好。李喜乐参军去了,而李平安的生活也逐渐归于平静。不过好景不长。他们所在的北寒国和邻国打起来了,乱世之下,生意不好做。好在李平安还能卖几分力气,上山砍柴,狩猎等。再加上李喜乐每个月寄回来的军饷,能勉强度日。外面兵荒马乱。楚柔虽然表面不说,但李平安知道楚柔肯定很担心。所以一有书信,他就读给楚柔听。爹,娘,我已是伍长了,无忧,勿念。父亲大人在上,孩儿奋勇杀敌,已是什长。……勿念,近日连番大战,血流成河,孩子踏着累累白骨,不辱使命,终杀退敌军。最后一封书信寄回的时候,李喜乐已经成为了军中的一员大将。而且还得到了当今首辅的赏识,荣登朝堂。偏僻的寒山村因此而热闹了一番,锣鼓喧天,李平安因为岁月有些弯曲的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一点。人生很奇怪。老天似乎知道你过得很好,所以冷不丁拍了你一巴掌也就在这一年,李平安的老父亲去世了。在李平安的怀中去世的。这个憨厚的一辈子的汉子,不喜苟笑,临终前打趣道。“莫哭哩,看着让人笑话了。”“你老爹很幸福,那边有你娘,这边有你,两边都有人,还不是通吃两道?”笑着说完,耗尽了最后一丝的回光返照。那一双粗糙,布满老茧,曾经有力,宽厚,抱过李平安的手,终于还是垂垂落下了。李平安怔怔了很久,红着眼对楚柔说。“柔儿,我没爹了。”,!老人离去,李平安没有告知远在朝堂的李喜乐。他知道朝堂之上,看似光鲜亮丽,但是又有多少不堪和暗流涌动呢?所以,他不希望家中的事情,分去孩子的心神。他能做的,就是守住家中这个避风港湾。疼爱李平安的老父亲最终化作了一口坟,就葬在老母亲的旁边。夜晚,他独自一人上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老了,总是容易睡不着。眼前的事情记不得,但是小时候的事情啊,却忍不住浮上心头,越来越清晰。田埂上传来脚步声,一件衣裳轻轻地披在正在烧纸钱的李平安身上。李平安转头,看到了楚柔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知道你睡不着,所以来陪陪你。”楚柔一如年轻时候温柔。烧纸钱的火光中,楚柔怔怔地看着李平安鬓角的银丝。“你老咯。”她笑着说道。“没老没老,我们还年轻着呢,就跟小孩子一样。”在两位前辈面前烧纸钱,是身为成年人的他,唯一一次有当小孩的机会。“起风了,回去吧。”“是啊,起风了,这世间的风啊,总是永无止休哩。”李平安和楚柔相互搀扶,踩在小时候经常摸鱼的田埂上,逐渐走回家中。在他们离开之后,身后纸钱火光舞动,似有人回来看望。:()小师弟又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