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想了想,“不要浪费你这么精准的身体控制力和塑造力。”“听着像夸我。”柯屿勾过凳子坐下。“是夸你,很多演员连控制五官表情都做不到,准确地传递情绪对他们来说很难。你很精准——虽然只是在流于表面的模仿,但最起码说明有深造的能力。”商陆举起剧本:“一段文本的信息和情绪,除了只看字面的意思,你还要学会去找到隐藏在海面之下那十分之八的潜台词。唐琢是个成熟的编剧——我首先问你,菲姐是一个什么角色?”“成熟、风尘、魅惑、善于利用和操控人心。”柯屿答得很快。“飞仔又是什么样的人?”“简单、偏执、轻信、对爱情还抱有幻想。”“好,那么飞仔对菲姐又是什么感情?”柯屿迟疑了一下,“介于爱和恨之间,很难厘清,很有占有欲。”商陆在他身边坐下,“你能看穿的,菲姐都能看穿。”“什么意思?”“飞仔对她病态的感情、他的个性,她全部一清二楚。”柯屿好像有点明白过来:“所以……”“所以,她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不是随随便便地讲出,而是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你看——”商陆转开钢笔,“首先是家暴,其次是烂赌,接着是金钱的纠纷——阿虎一直找她借钱,甚至要比她重新出去卖——最后才是阿虎对她的人身监禁。飞仔对菲姐的身体很爱护吗?你激情戏演了三场,很暴力、野蛮、粗暴,是爱恨交加,是恨得要死但又不得不沉溺,阿虎打菲姐,你觉得他在不在乎?他来自汕尾,那里对女人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清楚。”“所有物,无所谓。”“好,第二层是烂赌。还是汕尾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汕尾不是什么东省其他的地方?潮汕民间的风气怎么样?尤其是小镇农村,赌是一个问题吗?飞仔在这样的背景里长大,他会不会觉得烂赌让他很愤怒?”柯屿流露出震惊的眼神,又很快收敛住。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会儿才回道:“司空见惯。”商陆接着在剧本上划下一行:“金钱。飞仔来丽江前,他在干什么?在卖。谁卖了他?菲姐。菲姐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姐妹,飞仔就顺着沉沦下去,甚至嗑药去卖,身体除了问题脑子有了幻觉也要继续这样工作,否则生活便无以为继。阿虎打菲姐钱的主意,你觉得他会想什么?”“活该。”“他让菲姐再出去卖——”“她本来就是卖的。”商陆就着灼热的火光温柔而鼓励地看着他:“最后一层,你自己说。”“阿虎对她□□监控,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他的情绪才开始上头。”“菲姐最后的台词说的是什么?”柯屿流畅地背出:“飞仔,姐姐只想要你,你带我走,我跟你远走高飞,丽江的院子我也不要了,只要你带我走。你来见我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但是不行,他会打死我,他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商陆点亮手机打开微信,上面显示出柯屿发送的作业答案。他往上拉,回到自己的那五个问题:“我刚才说的,其实都在这里。”柯屿垂着脸,脸上没有表情:“让你失望了。”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条分缕析,但是为什么?他看不穿。商陆转上钢笔笔帽:“没有。”柯屿一瞬间涌出一股恐慌。他接收过太多次饱含期待的目光,又最终一次次亲手让这些目光里的火苗熄灭。吹捧——失望,就是他在娱乐圈的赛道,他不断地折返往返,徒劳无功地奔跑,最终也只是鬼打墙一般地回到原点。手被一把按住,商陆扭头,在柯屿认真的神色中愣住。他看出了柯屿的紧张。柯屿轻声问:“这样的失望,你可以忍受几次?”第几次的时候,你会像他们一样转头走开?一走就不再回头,认为柯屿就像栗山说的,只能做一个氛围感的有故事的花瓶。是第十次?还是二十次?这次是第几次了?第二次……还有八次。柯屿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眸光平静,仿佛心里的这些声音并不存在。商陆勾了勾唇:“我有说过我失望吗?”“我连剧本都——”“对文本的共情和分析能力既是一种天赋,也是一项可以通过锻炼而获得的能力,内娱有太多对剧本人物无法正确解读的演员,你没必要妄自菲薄。何况我说过了,你演得很好。”火光和灯光让他的眸色温和坚定,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从容,让人无端便会信任他的话,连带着对自己可以被拯救这件事也开始确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