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得了承诺心头一松,双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盼望笼中的少年快些投降。盼了又盼,煎熬万分,笼中的异兽吼叫连连,扑来扑去,几回搏斗,濒临生死边缘,少年却未叫过一声救命。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笼中异兽轰然倒地,肚皮剖开,眼睛一左一右插着两把短剑,全场惊呼不已。指缝漏进的春光里,宝鸾望见笼里的人一脚踢开铁门,他拖着比他足足高壮三倍的异兽,一步一个血脚印,停在长案半丈外,一句“哥哥借刀一用”,举过侍卫的腰刀,手起手落,异兽的脑袋咕噜掉落。眨眼间,少年已半跪案前,手捧兽脑,仰头望她,一脸的血,目光乌亮:“殿下,献给您。”宝鸾瞪大眼,被眼前鲜血淋漓的画面吓得尖叫一声,一头埋进康乐怀中再也不肯抬头。康乐怀抱宝鸾抚掌道:“好,好,好!江山辈有人才出,你这小娃,英勇过人,我要重重赏你!”侍卫上前,扶起班哥,在康乐的示意下,奉他为上宾。众人冲班哥一番赞叹,啧啧称奇。班哥悄悄窥视前方。娇柔的小公主仍伏在自己的姑姑怀中不肯起身,康乐长公主耐心地哄她,试图安抚她受惊过度的心。他听见康乐长公主问:“一个死物的脑袋而已,它并不会咬你,它已经死了。”小公主委屈道:“我知道它死了,我不是怕它。”康乐长公主将她抱在怀中轻晃,道:“小善,那个小猴人真真了不得,我将他送给你,你可喜欢?”班哥竖起耳朵。小公主双肩一颤,轻声细语道:“我不要他。”我不要他。班哥愕然,瞳孔骤然一缩。一场游宴,在明媚的春光中开宴,于缠绵的细雨中结束。客人纷纷散去,康乐携宝鸾回屋歇息。哄着哄着,宝鸾睡了过去。宝鸾小憩半个时辰,宴会上种种仿佛已被留在梦中,醒来时心神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心神渐缓之际,忽地一双红黑分明的脸浮现脑海。红的是血,黑的是眼。宝鸾掀起被子重新埋头,怏怏捶了捶脑袋:“胆小,作甚害怕。”康乐的傅姆进屋来,轻轻推宝鸾:“殿下,宫里来人问,今夜是否宿在府里?”宝鸾摇摇头:“我回宫去。”高傅姆问:“现在就回去?”宝鸾想到花园中的那株蕙兰,道:“待会再回去,你让她们且等等。”跳下床,趿鞋往外,挥手:“不必跟随,我稍后就回。”她拿着两把伞朝花园走,一把伞避雨,一把伞送蕙兰。一路静谧宁和,竟不似刚开过一场游宴,热闹全都被雨水冲刷,耳边唯有雨打树叶的声音。来到花园才发现,绿叶黄蕊的蕙兰已经有了伞避雨。一把泛黄的纸伞,做工简易粗糙,盖着蕙兰,伞柄深入土中。宝鸾疑惑,这是谁的伞?是谁替她的蕙兰送伞?宝鸾四处张望,终于在槐树后寻到端倪。她先看到一双破了洞的草鞋,露出三个脚趾,鞋下微凹的泥坑,混着血的雨水蜿蜒开去。这人靠树蜷缩,眼睛紧闭,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时辰前在宴上大展身手的班哥。他坐在树边,脑袋微仰,雨打到他脸上,沾血的面容被雨冲洗,血痕条条顺着下巴往下滴,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身上仍是宴上那件衣衫,上面浸湿异兽的血,尚未梳洗,依稀可见搏斗时的痕迹。宝鸾今日已经被他吓过一次,现在又被他吓一次,上次是被他斗兽时的凶狠吓到,这次是被他的安静吓到。惊愣过后,她弯腰伸出手试探他的鼻息。指腹间扑来温热的气息,还好,不是死了。宝鸾正要收回手,僵坐不动的人忽然一把抓住她手腕:“谁?”宝鸾心惊肉跳。班哥睁开惺忪双眼,看清是她,眸底的警惕冷冽瞬时消失:“殿下?”宝鸾道:“你放开我。”班哥松开手,宝鸾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稳稳立住脚步,因为班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主动拉开距离。宴上打趴昆仑奴杀死异兽的凶猛少年,此刻却局促不安地站在雨里,攥着衣角,垂低脑袋。若不是亲眼瞧见他割下兽脑,她定会以为眼前的人只是个瘦弱不堪一击的寻常奴仆。宴上因他带来的惊悚虽然尚未消失,好在她睡过一觉后神思归位,现在见他站在面前,倒也不觉得十分可怕。宝鸾做之前没来得及做的事——她细细地打量他。两次见面,都未曾看清他的相貌,每次凑近看的时候,他的脸不是被泥土弄脏,就是被血弄脏。高台上搏斗的时候离得太远,她没有注意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