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执掌四海行会的贡献,以她手握的战功,再加上敦促两国来使出席武周皇帝登基大典的功劳,在归国之后足以坐上朝堂高位,也该当有这样的气势了。
虽然,此刻的话题还没有扯远到那头。
澄心回道:“自春官取代礼部,加上尚仪局女官出仕后,原属礼部的官员或是调转他部,或是降职外派,剩下的人也被陛下排挤出了制定周礼的核心队伍,自然是只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找事来做。”
“比如太子先前去的桐柏归属唐州,这个唐字便被提及,有无必要做出改动。”
武清月嗤笑了一声:“确是无关紧要之事,若是事事都要图个避讳,那总有一天会让自己无字可用的。是唐州也好,是用它早年的名字显州也罢,左不过是个地名,哪来这么多的规矩。”
“另一桩事就更可笑了。”澄心接道,“他们问及,方今圣神皇帝登基之后,往年大朝会和其他大宴该当如何变更。早年间都是由皇帝接见朝臣,皇后接见内外命妇,如今却只有皇帝没有皇后了。”
武清月挑眉:“你不要告诉我,那些老臣建议我阿娘增设后宫,再选出个正宫来负责接见亲眷。往后前朝议事女官男官同堂,后朝也是内外命妇命夫同堂。”
澄心沉默了一瞬:“……这话怕是那些满口礼教的人说不出来。”
要不是圣神皇帝和太子殿下都是强势至极的作风,现在就连前朝皇帝的最后一个皇子也被褫夺了继承权,离开了神都,他们只怕还有胆量在私底下商议,到底何时能见到皇位被传到武旭轮的手里,再由武变李。
那也更无从说起建议陛下开设后宫之事。
“他们说得倒也好听,说是陛下忙于朝堂内外的种种大事,若是既要与前朝百官同乐,又要接见命妇参拜,也过于操劳了些,不如取消后者。”
澄心像是想到了当时的景象,在面上一阵忍俊不禁:“于是陛下就说,这话有些道理,不如就让命妇与朝臣一并出席吧。届时,列位的夫人得见此等盛况,若有与朝中官员一较高下之心,或许还真能为自己谋求出一条前路,真正踏上朝堂,岂不也是一桩美事?将来若是诸位眼力不佳,犯下大错,被革职查办,家中还有另外的一个顶梁柱能赚取俸禄。”
“陛下的这话一出,可算是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朝臣之中真正出现夫妻同列为官的,终究还是少数。
像是早前被公车征辟的裴夫人,颜真定的母亲殷夫人,都是丈夫已经亡故的寡妇。
倒是裴行俭和库狄真如,刘旋和李谨行各有要务在身,才是夫妻各自凭借着姓名混迹官场。
但就算如此,这些人大多位处边塞,并不在朝中,以至于这些朝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等在陛下话中的情况出现。
武清月轻啜了一口茶水:“我阿娘的话说得够给他们留面子了,他们哪里是什么眼力不佳,分明就是鼠目寸光。就算周礼不能由他们这些陈陋习性之人制定,神都新兴行业数不胜数,朝廷法令日新月异,多的是能提案商榷之事,缘何非要扯这些事情,那还不如尽早退位让贤。”
“你看那铜匦上书中难免混杂出些荒唐言论,怕是都没他们这些人可笑。”
澄心点了点头:“但现在,他们可没空管这些事情了。”
印刷术一出,还是在陛下登基之后的三月里就已快速成型的印刷术,带给这些朝臣的震撼怎一个了得。
先前他们还能说自己是有事可做,争议夫妻同朝为官之事也是怕出现官官相护,现在却必须正视,他们的竞争对手何止是他们的夫人、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姐妹,还有那些因为印刷术的推广,从乡野之间出头的黔首。
相比起识文断字的女子,这些此前没有机会的百姓,才是一个更为庞大的群体。
他们坐不住了!
偏偏,陛下选择了一个太过合适的时候将此事宣扬出去。
而这个雕版印刷就算真正诞生的时间不长,所表现出来的整套流程也已经熟练得让人心惊了。
所以,他们拦不住武曌以日月当空之势登临天子宝座,也同样拦不住这滚滚而来的大势席卷,要将世家高门所独有的东西冲向那些下层的黎民。
澄心:“现在那些朝堂官员该商量一件事了——以神都的雕版印刷能力,以造纸的速度,印刷书籍总还是有先后之分的。先被大批印刷的,将会是什么?”
他们阻止不了印刷术的推广,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一些名家批注的经文晚一些成为通识读本吧。
但怎么说呢……
武清月摆了摆手:“也不是我小瞧他们,你说他们连在我阿娘面前据理力争的筹码都没有,凭什么觉得能够逆转时势?若我是郝处俊这样的人,现在就应当向陛下请命,用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前去编写识字读本,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点体面。”
“那些即将参与制举的考生里,有多少人不是出自世家名门,已是可以预见到的事情,等他们被填补入朝、或是成为地方官吏,这雕版印刷的范围更是只会被扩大,不会被打压回原地的。”
“除非,他们能扶持一个世家子登上皇位,将姓氏录给重新排列一遍。”
但这已经是现在姓虺的那些李唐宗亲做过示范的事情,他们哪还有什么揭竿而起的谋划。
至多就是如同澄心所说的那样,用那些闲言碎语,给神都增添一些笑料罢了。
武清月旋即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为今日的局面同饮一杯?”
澄心莞尔,从善如流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杯。
此刻并非宴饮之时,但这春日的明光正照在太子东宫之前的屋舍花池之间,也照在了她面前这位太子殿下朝气正盛的面容上,怎能不让人心情大好。
她折返神都后所见的此消彼长,更是冲淡了她对于改朝换代的那些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