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道上缓慢行驶,两边是叫卖的摊贩,鳞次栉比,热闹非凡。杨慎蜷缩在马车里的,反复揉搓双手,哈气取暖,有些意兴阑珊。他身上这件棉布袄有些大了,容易透风。路上裴渊渟给他买的,上面还绣着几只小鸟。掏出干粮生硬咀嚼,尽管食之无味,还是希望能从中汲取出力量。物价有些高,这是杨慎进城后的第一个感受。也许那车夫看自己是个小孩坐地起价,他现在不啻用最坏的心思揣测每一个人……他刚在马亭花了二两银子雇下这辆马车,能够将他带至外城区域大部分地方。上京城太大了,跨区越坊靠步行可是很费时的。老姐说这里是世上最大的陷阱,杨慎想现在上京成了个浑水的鱼塘,谁都想来摸一把,刚听路人讨论今天已经斩首第六批身份不明的刺客了。杨慎不认为自己比这些刺客强,飞天遁地、骗瞒偷袭他都想过,最后都放弃了。狐假虎威,驱虎吞狼……杨慎微微闭眼,有些无奈叹口气。想起母亲给自己讲过的故事,当强者眼中只剩强敌,就会忽视脚下的蝼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上京城这些‘老鼠’与仁山印互不相欠。”跛脚老乞丐拖着布袋一步步走远。杨慎蹩脚地模仿“江湖人士”拱手鞠躬。寒风凛冽,他裹紧棉袄,任由北风吹动发带。看了眼一深一浅的脚印,深吸口气大步离去。艰难忍住眼泪,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危机四伏的地方,此刻无助、孤独袭上心头。他刚把最后的干粮全部塞进老乞丐破布袋里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东山营西山营,你是鸡来我是禽,头戴锦冠腰佩刀,城外相见就绕行……”这是上京很火的童谣。小儿皆知,东西两营禁军关系不睦,相互之间百年来大大小小多有争端,到当朝矛盾尤为明显。两营拱卫京雍,皆由皇帝节制,而统领则负责军事训练、补充人员等事。东山营,由兵部尚书林边州兼任统领。西山营,由礼部尚书袁白衣兼任统领。让人大为惊讶的是,礼部尚书居然能统领十五万人的禁军!史所未见。袁白衣,那是武兴年间最闪耀的“新星”之一。文武双全,武兴二十年的文武双状元,当年除了头上那位几乎冠绝天下!历经大大小小战事不下百场,谁人不知军中广为流传的《乱战要术》乃袁阁辅壮年所着。……几里外,比之外城更高大几分的内城墙。“飞霄门……”即使离得老远,杨慎也能看见城墙之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东营狗们没有皇上命令居然直接挺近京城,我们城外五万兄弟被他们逼到城外十里……还扬言不开城门就决一死战!”“他娘贼!捅破天了……他们这是造反!听说中军大人已派人奏明司马亲自到外城城墙督战去了!”“走,怕他个巴子!干他娘!”……一名传令兵的到来,彻底打破飞霄门的肃静。卫兵们沸沸扬扬地讨论着,一个个怒气冲天,恨不得立马提刀就杀过去。正在仔细检查出入内城人员的卫令大惊,命令手下停下所有动作,看住在场每一个人。进城的人大部分是高门贵府的丫鬟奴婢、小厮走卒。甚至还有豪门子弟、世家贵族。此刻也老老实实不敢有丝毫逾越不配合之处。卫令快步走到那满头大汗的传令兵面前,厉声道:“胡说什么!可有偏骑大人手谕?”见那士兵吞吞吐吐,张皇失措,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快说!可有手谕?没有命令擅离职守者死!假传命令……哼哼,后果你自己知道!”“是……是真的!事发突然,没有手谕!偏骑大人带着玉衡、开阳两门的卫令大人向外城奔驰而去,路……路上口谕责令小的来飞霄门调人,这……这是偏骑大人的铜符铁印!”传令兵后背发凉,急忙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一把抢过这卫兵手里的凭证,禁军卫令仔细辨认后露出难色,货真价实。正当为难之际,突然看见远处一队巡逻人马……卫令沉吟片刻,大声叫道:“钦天卫的兄弟,上官有令,急命换防,暂时由你们这支队伍看守飞霄门。但凡有所错漏,后果你们知道……”撒谎不打草稿的黑脸卫令,还真唬住了这队巡逻人马。没办法,禁卫军已经全权接手城防,这段时间钦天卫只能憋屈受着,如今又可以守城门亮威风自是愿意。……突然的换防让人有些紧张,造成了不小的混乱。钦天卫有自己的习惯和骄傲,他们对禁卫军那一套嗤之以鼻。一个个的勾画账册,从早忙到晚,苦了百姓累了自己。往大了说,不管是天上飞的龙还是水里游的蛟,到了京城也翻不起个水花。,!内城居民相对外城来说少很多,不少与朝臣沾亲带故。多数大院由皇帝赏赐朝臣进而传承多代,繁衍生息。城中更有不少前十一朝上京遗民,历史深厚,关系错综复杂。千年世族,百年皇朝确实如此。另外,内城还有各国的驻京使馆,如北方雪国、圣罗兰国,西域赤啼、流云等十四小国。西南交界处的断脉山国,东北方接触较少的古勒国……荣国面积极大,广袤的国土十分臃肿。康乐帝志不在开疆拓土,自从武兴之变后,康乐帝未能奋先帝余烈,一鼓作气统固山河。反而无为而治,致使各地纷乱暗藏,隐患频发……先人以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完美的后世,殊不知这后世像花篮,外看花团锦簇,内里千疮百孔。……杨慎此时的正蹲在留仙楼旁,与几个小孩玩雪打成一片。留仙楼,是上京城八大酒楼之一,名气极大。小孩心思纯粹,从陌生到只需一两次游戏,杨慎实则是在观察着飞霄门前的一切。他知道还不是时候,再强的猛兽也有打盹的时候。临近下午,杨慎知道时机到了。现在回城的人已经乱成一团,钦天卫一开始还能拿出威严维护秩序,到后面被人群中自己老妈,或者二姨臭骂一顿就只能放弃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钦天卫是上京人,在这个以血缘关系为权力纽带的社会很正常,是种难以打破的壁垒。“周侍郎家眷两位,女,十七、四十六。随行侍卫四名,男,二十八、三十、三十一、三十四……辰时出城,亲人生子出城探访……”“嗯,核对无误,收回出城门符。请往这边来,还请夫人稍等片刻,到一定人数我们再开门。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如有冒犯还请海涵……”城门校尉一边恭敬赔笑,一边命令下属核对账册与人数。他的脸有些抽筋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京城的达官贵人太多了,他一个小小城门校尉前倨后恭已经一个下午了。放在以往那是大门常开,不敢设卡阻拦的。“哼!京城真是越来越乱了,他们这些人查这么严还不是有刺客混进城去。要我说干脆就放开了进,谁还能在天子脚下翻了天不成…”刚一行人中的小姑娘不满地跟一旁中年妇人抱怨道。声音不小,一旁的卫兵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杨慎看着手里的一片木符,上面有铁水浇成的飞霄二字,带有一些花纹还有外人不知道的防伪标识。是那跛脚老头给自己的,听说这段时间在黑市能卖上十两银子。只要利益够大,律法在亡命之徒眼里只是一纸空文。飞霄门下。“大哥哥,你怎么一个人进城……我看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吧?”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天真无邪地眨吧着一双大眼睛,拉了拉正排在进城队伍末尾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神色焦急,回首四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适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抓着小孩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被你捡到了?还给哥哥,哥哥给你好吃的。”“没……没我只是看见……那边街头有个人在找失主,我看大哥哥你急着找什么东西……”小孩支支吾吾道。“什么,在哪?快带我去!”少年惊喜异常,一把拉起小孩的手脱离了队伍。全然忽视了话语中的漏洞,可见他此刻的焦急。“我记性不太好……”小孩有些犹豫,一副为难的样子。“我父亲是户部侍郎潘英!小兄弟放心,事后定然重谢。”少年低声承诺。“那好我带你去,不一定还在……”小孩有些心虚。……在少年走后,杨慎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位置。他观察有段时间了,发现有好几个人都曾在门口犹豫徘徊。因为他们带出城的门符丢了,或者被偷了……他们有的去找城门校尉补办一律被拒,有的则默默等待。因为那是由禁卫军临时制作的,换防的钦天卫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少年一样,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在队伍后面左右徘徊。不敢直接去找卫兵,就排在队伍末尾。别人手里都拿出门符,只有他神情有些紧张局促。杨慎猜测他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没有门符。于是和几个小孩打赌:谁敢去戏弄这个少年,骗他说帮他找东西,其他人就认他做大哥……小孩的好胜心很容易被利用。经过一番竞争,年纪最小,却最胆大调皮的四娃子去了。也就出现刚才那一幕。杨慎较之同龄人稍显高大,和那少年差不多。这也是他选中这个目标的原因。“小娃子,哪家的,报上名来!”卫兵粗声大气对着杨慎问道。“我是潘英潘侍郎的儿子!我要回城。”杨慎故意显得有些焦急,双手承递上门符。“翻到了,潘府两位,男,十六岁、十二岁。是潘府的二公子和四公子。”,!一旁卫兵满头大汗在一堆账册里找到这个数据。杨慎闻言心中一惊。心想:“疏忽了,居然是两个人一起出来的。估计是害怕自己哥哥责骂自己丢失门符,偷偷跑门边来补办。还好这里没人认识他们兄弟俩,要不然此刻自己已经被抓了……”“大人,我二哥说今晚不回去了,他说去抚琴巷、柳萧街那边过夜。让我先回城明天在城内提供证明,再来城外接他。”一声大人把卫兵都喊得浑身舒坦,当了一天的孙子,这会也能当下爷了。没有怀疑,卫兵随意说道:“站那边去,门马上就开了,别忘了明天补交证明,你二哥年纪轻轻居然沉迷……”杨慎不介意拿别人的声誉来做借口,想起刚才几个小伙伴聊天讲得最多的这两个地名……好在有惊无险,暗暗为自己捏把汗。门卡逐渐打开,午时刺眼的阳光从缝隙中蔓延出来,洒在众人身上。杨慎看着朱漆色的大门,想起十几天前的雪夜,想起那场噩梦,心绪复杂。跟随人群涌入内城,脚印布满了雪地,飞霄门下,再度清冷如雪。内城到皇城没有车马可雇,一旦四娃子糊弄不住那少年,回城门双方一对证反应过来自己就危险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得赶在酉时之前,也就是太阳还没落下。……裴渊渟对如何进入内城没有任何提示。杨慎通过前几次看裴渊渟运用那枚“仁山”小印,大概知道这是件“人情证物”。此印的主人多半交友广泛,帮助过不少人。于是杨慎试探性地给一些乞丐显露出仁山印,看是否会起到作用。因为他知道这个团体有其强大之处,可以为自己提供一些帮助。结果真的将上京那一片的乞丐头头招来了……就是那个跛脚老头。根据老头提供的信息,杨慎选择利用东山营即将进城的假消息……让西营禁卫军暂时离开内城,给自己提供进入内城的机会。至于那位老乞丐是如何能让流言蜚语真的惊动禁卫军,杨慎不得而知,能够成功也是运气成分。有些事只管去做,能不能成一半在天一半在己,他这样想。:()斩神之帝王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