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罗奇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交锋,老男人说了几句酷似入门级哲学的屁话,要么就是几句切口,但从杜正一和麻江的反应来看,他们交流的层面要比罗奇能理解的更深。 杜正一突然拉起他就走,罗奇挣扎着还想叫上麻江。回头看见麻江已经站了起来,喝醉酒腿脚不稳摇摇晃晃,却一反之前的嬉皮笑脸,面色有些发黑。他在他们刚才围坐的案边站了一会,有些阴郁地望着那个陌生的男人。罗奇现在回想起来今晚麻江已经有好几次面露不虞了,大概以麻江的性格来说,能把他弄的不舒服或者不愉快,已经要算对方很厉害了。 “有机会一起喝一杯。”黎绪温和地说道,最后目光落在罗奇的身上,现在他对罗奇也有了兴趣。“这位小朋友也是。” 罗奇兀自好奇地琢磨着他,麻江却仿佛接受到了什么他又一次没领悟到的信号,他突然转过头来,伸手擒住罗奇的脖领子,把他扭过去往前推,“快走吧,别在这发呆。” 罗奇踉踉跄跄往前走,看到杜正一已经站在二十米开外,不耐烦地回头望着他们。罗奇觉得有必要给杜正一补补课,比如《耐心比天赋更重要之陪孩子走向美好的未来》,或者《儿童行为和情商培养系列之我有耐心》。他的脖颈又被麻江重重地推了一下,催促他快点往杜正一身边走。他就像是被麻江提溜着押送到杜正一身边,杜正一推开大门,他们就一起走了出去。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沉默地下了楼,推开一楼的大门,罗奇再一次回到人类的街道上,看着车流有些恍如隔世。他有心想要问一问今晚这场哑谜,谁知刚一转头脑门就被杜正一糊了一巴掌。他闹不懂杜正一怎么这会火气比刚才还要大,敢情刚才还是人多给他留面子了,这会噼里啪啦地对他一阵痛骂,连他胸前有青蛙都是错,那证明了他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 罗奇被训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还口,杜正一的炮火就转向麻江了。 “你有病吗?大夫?”杜正一不留情面地说道。 罗奇幸灾乐祸地看着麻江白眨巴着眼睛,居然没敢怼回去。 “你带他出来干什么?你失忆了吗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杜正一继续说着,带着点不耐烦,“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看他睡不着觉,所以带他出来调整一下受到意外伤害后的精神。”麻江嬉皮笑脸地说道。“这都是为了降低ptsd发生的几率。“ 罗奇立刻揭发检举,“胡说!他带我来是因为这地方的规矩是二人同入。” 没想到杜正一被气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高了,“那你到底傻成什么样,他逗你来你就真来? “是,老妈!我下次不这样了!”罗奇理直气壮地说,突然转了转眼睛,狐疑地问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好像没带朋友?” “我不需要。”杜正一用又平又直的语调说道。 “为……什么?”罗奇好奇地问道,“你能修改他们的门禁水晶。” “你觉得一个酒吧能用什么复杂的设置吗?”杜正一不耐烦地叹息了一声,“那两个石头狮子只是温度计,只要两个狮子都测试到了三十七摄氏度左右的温度,门就会打开。” 麻江在他耳朵边上后知后觉地发出愚蠢的惊叹,“哦是这么回事啊,哈哈哈,原来二人以上才能进门的规矩居然是这么设置出来的。” 罗奇也没想到噱头是这么简单地做到的,他有点佩服地望向杜正一,结果发觉他依然是那张死脸。 麻江嘻嘻笑着,也望向杜正一,“你以为我把他骗去委员会调查处了吗?” 罗奇惊讶地望着杜正一,又望了望麻江。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麻江说,他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大夫要诚实。” “不是什么大事。”杜正一说,“但最好一切都不要节外生枝,我实在精力有限。” “这么说话可真不留情面。”麻江露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 罗奇不好说什么,心里也有点不以为然,结果杜正一偏偏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罗奇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心思,就算杜正一不使用心灵感应的能量,要看明白他脑子里的齿轮转向好像也毫不费力。 接着,杜正一抬起了手。 罗奇“嗷”了一声,猛地捂着被弹疼的脑门。杜正一没好气儿地拉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商店街两栋建筑之间的狭窄缝隙里走,简直像是邀请他一起去撒尿。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回过头去看到麻江正笑嘻嘻地望着他,还朝他挥了挥胳膊,“有空常联系,无聊了就来找我玩!帮我照顾好杜正一,他要是脑袋……” 他没听到下文,就已经被拽进了阴影里,又是一阵被揪住了胃的呕吐感,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在搅拌。妈的,他真是太抵触这种感觉了。 接着,现代街市的喧嚣和麻江一起消失了,他又站在了北方积雪的寂静院落中。 一阵透骨的春风从他的领口和袖口钻进来,他被激得一凛,乡村的寂静和寒冷让他有些想要呕吐。刚才他们还在自己世界的酒馆里,在凌晨依然吵闹的俗世街头,转瞬之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老屋门口。 罗奇退后了一步,“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去告诉你老师!” 杜正一的神色不再那么紧绷了,他看了罗奇一眼,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拉开了老屋的门,先走了进去。罗奇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挪了进去,屋里的灯已经被打开,照亮了旧时代的燕居之所。罗奇跟在杜正一的身后,拐进了这几天他们住的屋子,那是外科大夫整洁的现代房间。屋里只有一张简洁的木床,两个老老实实的床头柜,用来堆杂物的衣柜和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些看起来不再使用的旧书,却码的整整齐齐。 这里可算不上什么舒服的地方,但杜正一把电暖气打开以后就不一样了,罗奇立刻缩到电暖器旁边的椅子上。 杜正一在床上躺了下来,桌上的台灯神秘地打开了,房间里的主灯跟着就熄灭了。罗奇羡慕地望向杜正一,杜正一对能力的操纵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们现在可以稍微谈谈了。”杜正一在床头的黑暗处望向他。 罗奇没有出声。 “可惜你的疑问我一个都无法回答。”杜正一又说道,他的嗓子有些哑,透着疲惫。但这疲惫来得太过突然。罗奇站了起来。 杜正一就像一台机器,当电量逼近百分之三十的时候,他就像是只能被迫启动低电量的备用系统。 “你还好吗?”罗奇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疑问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推测和怀疑,杜正一的麻烦是实实在在的,“刚才真没必要瞬移回来,可以搭最近的潘德拉贡轨道系统。” “那太耽误时间了,太麻烦,而且还会被记录在案。”杜正一说,“能麻烦你去倒点水来喝吗?” 罗奇立刻执行了他的请求,一边担着心,杜正一都到了要支使他一个伤员的程度了。他穿过走廊走到尽头的厨房,在门口打开了厨房的灯,熟门熟路地去橱柜的一个抽屉里找杯子。一抹散碎的水光在抽屉深处反射着光,他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被他摔碎的水晶就被关歆月收在了这里。 那天在关家井下的情景闪过他的脑海,不属于他的悲恸感受还留在他的记忆中,怪异地像是一不小心复制了人家的私房录像。他小心地拿出杯子,留意着不要碰到水晶的碎渣,倒了水就立刻退了回去。 杜正一平静地靠在床头,接过水来喝了。他清了清嗓子,看到罗奇小心翼翼坐回椅子的模样就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担心我真的挂了,你回去以后再长八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罗奇嗤笑一声。 “好吧,我们来把事情理清楚。”杜正一说,“首先,你要明白我从没有觉得你真的嘴碎到该死的程度,所以虽然你是那么跟麻将解释的,但通灵兽攻击你的原因肯定不是这个。” “你不是连这种废话都要直接交代给我吧?”罗奇惊讶地说,“事到如今,咱们两个之间至少这点默契还是该有的。” 杜正一笑了出来,“天亮以后我会回收那只狮子,裴老师应该能对它进行检测,到底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就清楚了。” 罗奇说道,“那块麻将说我有问题的时候,有理有据,连我自己都有点信了。” “那你愿意说说三年以前的那件事吗?”杜正一说道。 罗奇迟疑了一下。“我必须要像接受委员会调查那样说吗?” “不。”杜正一摇摇头,他躺在台灯光亮覆盖不到的床头,眼睛里幽深难测。“我其实……并不想知道得那么多。” “那我就没必要说。”罗奇的心头有一阵失望,他把那丝失望和惶恐塞回肚子里。其实不用麻江说,他也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掉进麻烦里了。 杜正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接着就闭上眼睛,好像打算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