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两人的聊天记录就已经比分手前的长出了很多。陆闻川大多数时候不会回复,只有少数时候磨不过江昀清几次三番的“骚扰”,会简单应和几句。比如,江昀清经常会发自己画的画给他,问他自己画得好不好看。陆闻川不理他,他便又会扯上别的,诸如“乌龟最近有没有挑食”、“民宿有没有新的客人住进来”、“大伯最近身体是否还好”等等毫无关联的问题。陆闻川烦不胜烦,屡次想把聊天框设置为免打扰,却又总会在江昀清每晚跟他说“晚安”的时候,忍不住回应。然而回复完之后,陆闻川又会时常懊悔,觉得这样不太好,不想让江昀清得逞得那么轻松。因此,这天早上,在看到江昀清发给他的,问他何时能到的消息时,陆闻川本能地不太想回复。但最终他还是回了,因为他不想在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中,再和之前一样听到手机叮叮咚咚响。他没跟江昀清说具体时间,只说是下午。江昀清回了“好”,而后在之后的半天里,陆闻川停了三次服务区,看了四次手机,都没再收到江昀清的任何回复。意外是在他下了高速,刚进青城市内发生的。当时一辆带有实习标志的新手司机违规变道,却没控制好车距,在即将抵达十字路口,陆闻川要减速的时候猛地撞了上去。追尾的司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撞到了头,有些轻微擦伤。而反观陆闻川就比较倒霉了,不仅撞烂了车屁股,还因为车祸时的剧烈冲击,伤到了右腿。好在骨折没有明显的移位,被送到医院后,医生帮忙做了镇痛和石膏。江昀清赶到医院时,刚好看到病床上正听周逾安絮叨的陆闻川。陆闻川脸上也有轻微的擦伤,手腕似乎也撞到了,手背青了一片,最严重的是右腿,膝盖以下的部位打着石膏,为了避免血液下流造成肿痛,下面还垫了两只枕头。陆闻川觉得,自己怕是永远也忘不了在病房门口,看到江昀清急匆匆跑来时的感受。窗外依旧飘着雨,雨幕很密,雨势很急,时不时敲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一向沉稳的陆闻川变得心烦意乱。江昀清浑身上下湿漉漉地出现在陆闻川面前,手扶着门框,胸膛一起一伏急促地呼吸,和陆闻川第一次在大雨里见到的样子很像。只不过此时的他看上去好像快哭了,眼睛很红,却没有真的落下泪来,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陆闻川的脸,许久没有缓过神。陆闻川想,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江昀清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明白江昀清此刻的感受了。他第一次在面对江昀清时产生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不知如何去做,不知如何开口。心脏像是被凭空吊了起来,胸腔变得很空,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十分不踏实,仅仅只是想到江昀清在来时的路上可能会胡思乱想的那些内容,就让他的胸口闷到喘不过气来。最终,还是江昀清主动踏进了门,似乎是顾忌着有外人在场,他没有过多地表露什么,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唯一出卖他的,是从门口迈向病床时虚软的脚步,和不怎么正常的呼吸频率。因为剧烈的奔跑,他的双腿有些发麻,慢吞吞地走到陆闻川面前,被雨水冲刷的苍白的脸色和慌乱未消的神情让陆闻川产生了点儿压抑。周逾安见状,借口自己上洗手间,主动而又快速地避开了这种让人应接不暇的场合,只留了两人单独待在病房里。
陆闻川看着江昀清站到自己面前,见到了对方在微信里曾经提到的工作服装。那件衬衫尺码有点大,衣领绣着艺术馆的英文字样,右肩有像油画一样混合的色彩,样式中规中矩,和江昀清自己的审美有些许的不同。陆闻川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直观地看到了江昀清的转变——江昀清回到了青城,真真切切地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工作。然而他却并没有彻底地从他们失败的感情里脱离出来,表情看上去还是很牵挂陆闻川。在听到江昀清重新工作的消息时,陆闻川其实也曾设想过,如果回来后可以再见,哪怕他们做不成恋人,他大概也会毫不吝啬地对江昀清说句“恭喜”。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眼下这副光景,气氛不对,场合也不合适。陆闻川头一回开始后悔没有早早地把话说出口。他看着江昀清在他面前屈膝蹲下,没看他的脸,也没看他的眼睛,犹豫地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陆闻川带着淤青的手背。陆闻川没有躲,手背上的触感转瞬即逝。他稍稍回神了些,问江昀清:“你怎么来了?”江昀清没有回答,沉默的样子让陆闻川的心情难以言喻。陆闻川不想他这副模样,稍微加重了点语气,逼迫他说:“江昀清,说话。”所幸江昀清终于开口了,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合,低声问:“其他检查呢……做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又受了风,江昀清身体一向不好,陆闻川总是不想让他操心太重。陆闻川说“做了”,顿了顿,又向他强调:“我没事。”江昀清很轻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心头却忽然涌上来了一丝酸楚。直到这时,他才敢回想最近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接到周逾安电话的那一刻,他像是被黑色的回忆包裹住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画面。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陆闻川一直没有回复他的信息,没有打给他的电话,想起了前一天夜里,自己因为陆闻川回复过来的一句“晚安”而高兴到失眠。画面的最后,是几年前宋淮之出事的那个夜晚,当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他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却最终也没能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江昀清完全是靠着想见陆闻川的意志撑过来的,来的路上他一直祈祷,希望用自己的寿命作为交换,来换取陆闻川能够健康平安。然而等到真正见面这一刻,他又突然开始抱怨起了命运的不公,觉得不甘和委屈,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一次又一次遭受如此的折磨,让他身边的人也跟着不安。他想劝自己冷静,觉得陆闻川不会想看到他脆弱的样子。可如今他趴在陆闻川的病床边,在陆闻川那句安慰性的“没事”里,在两相沉默之中,心头积攒的情绪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啜泣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湿得厉害,贴在身上,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只可怜的乌龟,因为胆小怕事、无家可归,被陆闻川大发慈心,带到了身边。陆闻川垂眸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抬手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