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焘望着四周掺着稻草的夯土墙,没有抹平的黄泥地,与坟里挖出来似的糟木床,眉头不禁立了起来。
房梁上挂着不知哪年的干蒜头,北面墙角下摆了许多坛腌菜,屋里弥漫着隔夜的汗酸与食物残渣味,葱皮、麦麸和发霉的碎饼子堆在墙角。
脏、破不说,还没有独立的厢房,这不是让太妃殿下和这么多人同住一间嘛!
“殿下,这……”
钱焘在宫中待了十多年,位次高的,位次低的妃嫔都服侍过,一路走来,不说都住在朱漆碧瓦的高楼里,也都是干干净净的敞亮屋子,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环境。
他不知该让朱长金在哪里下脚。
“好在是寒月里……气味不算大……”朱长金感叹道,随即绕着矮床走了一圈,将自己身上宽大的山茶花暗纹褙子解下,铺在床上满是油渍的糠皮被褥上。
“周大人……”朱长金示意周舜卿过来。
“殿下……”周舜卿简单行了礼。
“别叫殿下了,屋主还以为你我是从应天府来的百姓呢……”朱长金说道。
周舜卿想起,张若冲是向那妇人如此介绍来着。
“周大人可有忧虑?”
“没有……只是觉得殿下……”
“叫长金。”
“那便有些不敬了,不如叫……”
“回到汴京之前,你都要叫我长金。”
朱长金打断道。
从昨日开始,朱长金便意识到,她在宫中的日子已经暂告一段落,如今在乡野之中,太妃殿下是活不下去的,惟有那个在市井里游荡的朱长金,才可能有一丝活路。
“长……金,臣……我只是看这里太过破败……”
“这不是我住过最破的地儿。”朱长金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担心郝随把先帝送回皇陵,抢了头功呢……”
“没有没有……”周舜卿急忙辩解道。
“只要我们活着回到汴京,头功便不可能是他的……我要歇息了。”朱长金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张若冲心中很不安宁,他总感觉有虫子要从他喉咙眼儿里钻出来似的,身上奇痒无比,但又抓不到痒处。
“我去抱些高粱杆来,点着能暖和点儿。”
张若冲自言自语似的交代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夜风凛冽,繁星似白日树叶间漏下的光斑,河水已经结出冰棱,愈发迟缓地流向下游。
身上仍是奇痒无比,不会真要起尸了吧?
该不该走呢?
自己染上了他们所说的“紫泥海”,不日便要起尸,如同永安县的那些东西一样。
但在这之前,若是被周舜卿看出来,肯定免不了挨一刀,自己这条命就算交代在这荒郊野岭了。
他又看向自己被咬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