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难在,始于怦然。温童截停她的矫情论调,“说这些,无关缅怀青春,谢谢。”“那为什么突然提噢?”“就是因为……”目光逃向邻座,温童无从开脱。她想从参照里找找区别,好自由心证,她对赵聿生是边缘在感情之外的感觉。“好羡慕你。”没头没尾地,她冲苗苗来了这么一句。“……羡慕毛线啊!温吞水一样淡的生活,还是没个停地考证考公,裸辞了在家当父母的四脚吞金兽,大城市混不下去灰溜溜回乡认命?”“挺好的呀,平淡是清欢嘛。”“你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温童无奈状,“好吧,发现了。每个人的生活在旁人眼里都是围城,外头人想进,里头人想出。”多少人认为飞枝头变凤凰的生活,在她看来何其不胜寒。从前攒一枚国子就能获得无限快乐,现在哪怕把扑满倒个底朝天,流出来一大摞的钱,也没快乐。“什么都不想了。”温童决定自我麻痹,告诉苗苗,现如今她顶天的愿望只有阿公健康平安,“终有一日我会回南浔,给他养老送终。”-饭毕二人赶回苏河湾,温童开车的。一路上苗苗的噜苏二次佐证了得不到即最好的论点,她说饶是我衣食无虞活这么大,也难为情问家里开口,要台车。说着说着她发现好友表情的异样,于是找补,“但这和骨气不沾边,纯粹是,各人得所得的。”温童柔和莞尔。怎么说呢?她好像可以坦然自己价值观的裂缝了。她没那么清高,好物什用多了的确会顺手,会安理得,甚至得陇望蜀。“残酷得很,经济基础就是决定层建筑。”“住,”苗苗摆,“已经开始待不住了,腐败一天就罪恶一天。”“哈!以前每个寒暑假尾声,赶抄业时你也这么说的,回头不还是照旧撕业本。”“那怎么一样呢……”那时候天塌了指望长辈顶,现在即便天不塌,自己也得双举高高的。夜放晴,立秋后的气温一层雨一层凉。沿途租界景,在月光之下漠视众生相,淮海路上多梧桐,冠盖圆且茂,密匝匝站在“快雨时晴”中。温童莫名想到前些天,大学同学在上海松江将将安居乔迁,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光荣。他们那个快言快语的导员却在动态下浇冷水:只有头顶有梧桐树的地方才叫上海。你该说他不识趣情商低,还是现实本就如此……这问题讨论不出唯一答案。到家时很晚了,温童想起两个未取快递要超时,叫苗苗先洗澡,她下楼去拿。驿站老孃孃还夸她今晚旗袍老嗲,天青色,平头罗纺盘香扣,衬得曲线停匀有致。“就是哦,头发盘起来更嗲的呀。”被夸的人进电梯后,果真把快递落地上,双拢起散发盲绾了个髻。整理碎发之际,谁料轿门从外被揿开,温童头没抬就从来人的西装裤认出他是谁。她整个怔在那里,赵聿生无声进到边,周身有淡淡酒气。起先他什么也没做,双抄兜背靠厢墙,散着酒劲,但视线在她肩上。二分钟前他血来潮抑或说不信,非叫代驾临时改目的地,后者为难,口吃着说平台有规定,这价钱不好计算……某人几乎无名之火,“说,要去苏河湾,听不懂?”就这么来了,尽管他自己都拎不清由头。顶灯光线披在身,温童胳膊悬空僵持秒有余,敢放。动作弧度波动着玉兰洒绣簌簌地动,像风吹也像雨打。又掉了几根散发到襟,更落进赵聿生视线里。“都说了今晚要陪苗苗……”终究,她按不住先开口。某人笑,“来苏河湾难道非是找你?”话完面前人低头,红了耳根,“你真会堂而皇之。”他仍是笑,不再应她的话。电梯即将就位时,赵聿生直了身子,又弯腰够起那两件包裹。兀自不耐地问她,“你那朋友住到哪天走?”“不晓得。兴许天半个月,兴许不走了也未可知。”他不理会她瞎话,“拿这种谎言诓,就像哄个不高兴吃香菜的人,说碗里那点绿色是葱……”轿门叮地滑开。温童不接话即刻就走,有人圈住她手腕,“东西不要了?”“……”她回头急急道谢。却没有包裹递进,而是他主动地,把她递入臂弯里。过廊四下尤为阒静,喝多的人执意她回答,怕什么,你究竟怕什么?温童由他禁锢在怀里,跳不住地迸。赵聿生暖热气息扑在她耳廓,说的话莫名其妙,“归根究底该怕你对。你可能觉得自己当下的处境是夹在中间难做,干什么都身不由己,为了你爸才当一当恶人。实际,温童,状似无辜的恶意才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