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然没法将身前人这副三十开外的厚黑作派,和成天水果爆珠的新鲜人自洽到一起。违和且出戏。“你三天后去日本?”温沪远问赵。“嗯,马扎克、天田、大隈这些厂子都跑跑。”赵聿生此去,主要是带团队研学日本自主化的机床工业,冠力在这块一贯短板,数控和部分零件依赖舶来品,温沪远对此很是费心。制造业产品要么纯种要么混血,后者或多或少有那么些拉胯。“辛苦,”温沪远浓了嘴角笑意,“回来给你接风洗尘,届时小女大约也整好交付给你了。”温童闻言一定神,她没来由忌惮赵聿生,认为这人的气场威严,山一样凌驾她之上。哪怕沉默不语地会会目光,他都像上风头的雨,或是劈春河的雷,有十足十的侵略性。夜风陡然紧了些,扑下零星的碎雨,催话题急急扫尾,催在场人各回各家。另一只箱子仍在某人手里。温童唯唯地靠近他要拿,像躲蚊拍又渴血的蚊子,进一步迟半秒,“赵先生,箱子给我罢,谢谢了。”赵聿生不咸不淡貌,些微把箱子推去几寸,无声地借光扫视她模样:长发松松绑了根马尾,有几绺落在肩头。素面朝天,出落得好生秀气,一身白牛仔,脚上蹬的黑色帆布鞋,现下一只还散了鞋带。夜风里的灯光,波纹状淌进人心底,不远处车子訇然的引擎声,嗡嗡响。温童垂首,手去的是箱子拉杆,目光却溜到身前人的手指骨骼线,以及,他腕部的陀飞轮表盘上:黑色内填,掐丝珐琅,有苍穹图和月相月行轨迹。下一秒,她手指叛逃意识地触了他手背。“对不起!”温童急急抽手致歉。道歉对象毫无表态,撒手,箱子借破下滑来到她,碰了她腿根还有心脏一下。随即他抹身去,上车掷门扬长在夜色里。宅子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开间进深都大得骇人。九间堂的开发承建温沪远也出资参与过,开盘后产商直接赠了他一套,寻常为万事方便住在这里,逢时遇节地再回崇明或苏州,温家在那边各有置地。“等下洗澡开关喊何妈教你。洗漱用品归置过一套了,不对你味的话,有什么要求自便提。”温沪远卸下外套交与何妈,原想和温童叙叙情,但后者总归是拘泥的,双手抄在口袋里,站也不是坐也难为。他想她进门后约莫也看到了,他是趁妻子林淮没在接她回巢的。林淮信佛,每月头一和十五的香期都会去龙华寺拈香。她自然晓得有个半路闺女要家来,外人视角里,她也从非什么眼中揉不得沙的形象,而是说话轻言巧语,娴静端庄的涵养人。好相与,识大体。打个麻将往海底丢牌的时候,都生怕把牌或桌子掼疼了那种。饶是如此温沪远也认为好歹要缓冲一下。因为此事怎么看也是他里外非人。世人都管眼前明月光,心口朱砂痣的男人叫渣,实际上他扪心时煎熬着呢。作是自个作的,得不到的像半遮面的人体画,得到的是成天不避体的裸-女,偏认为前者更香,不懂惜福罢了。他自省的时候,也会向林淮良心发现。人是他点头娶的,招过来年华又是他误掉的。当初被医院判刑不育,他就规劝她了,要不离婚罢,欠你的一个子不少。和新派女性天差地别,林淮从幼时父母溺爱到嫁来温家,一辈子没识过柴米贵。她就是那种,名品店柜姐撮哄几句“就没看过比您更适合的女士”,即刻喜滋滋交卡,恨不得把店盘下来的傻白甜。从而才死活没肯离婚,她一度不给何妈往家里买梨子,梨木打的家具也统统换掉。不为旁的,她怕自己年近三张还折腾会掉价。再上等的绸缎,生了霉点子都洗不掉。更何况有无孩子她反正不打紧,“我还怕疼呢!”以上基本是林淮同温沪远洗脑不要离婚的话。男人九成九是这样,硬的不怕吃软的,他对她的歉仄因而更深了。而掉过头向女儿的愧怍,就隐隐一些对关南乔思念情的投射,以及长久以来,天伦有憾的补过感。眼下温沪远交代温童,明天去跑办下本地的电话卡、银行卡。再就是车,他会亲自陪她物色辆好车。权当是给她的毕业礼。温童没应允也没否掉,或者说,她很心虚。温沪远现在名正言顺给的所有,她接过来依旧没什么拥属感。像从地上拣的一块面包,还无可还吃又怕嘴软。不能照单全收,也不能完璧打回。仿佛进或退都是错的。-是夜她只潦草洗的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