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知道钟意想说什么。
“……她也是这么想的?”
钟意发出含糊的音节,答得十分狡猾:“等她醒了,哥哥自己去问吧。”
问什么?不用问都知道。
他是血缘的副产品,是强买强卖的捆绑套餐。和其余不由陶然自己选择的血亲没什么不同,他在尚未理解自己被分配了怎样的权力时,就已经滥用过这份权力,摆布过她的人生。
就算出于好心,就算他同样支付了代价,也不能将她因这份血缘不得不承受的波折一笔勾销。
她生命里会长久地留下余震。
所以,她不再相信血缘,不再需要血缘了。
“唔,不过,重新洗牌之后,再互相选择就好——”
陶决猛地抬眼,正对上钟意一副“果然”的表情。年轻人掂掂那盒刚被抽走许多,用来擦拭体液的纸巾,确认了余量才递过来,慢吞吞地说完后半句:“……是她昨天给过我的回答。如果你想要,就分一点给你吧。”
“无事卖人情,你有企图。”陶决警惕道。
“你总是哭,我也很难办的。”
钟意叹口气,一点面子也没给只对妹妹脸皮厚的兄长留。
他目光在纸巾盒与陶决的脸之间跳跃几回,自言自语道,“毕竟我在她面前,已经正式失去‘绝对不会欺负哥哥’的信誉了。”
刻意用了别人能听见的音量,才不是什么自言自语。摆明在晒。
陶决啧了一声。晒的什么他反正不懂,小情侣的外星暗号他也没兴趣刨根究底。他一个入室抢劫反倒住下了的人,至今还没被赶走,已经算很——
……重新洗牌之后,再互相选择。
陶然当初舍弃他,是因为不再相信血缘。
那么如今重新选择他,是因为什么呢?
模糊的热意挤满胸口。答案的形状呼之欲出。
陶决手指发麻,不自觉探向下腹。
那里刻着简简单单的八个数字,是陶然降生那天——陶决不再只是他自己那天。
六岁的小孩哪里懂什么不可逆的改变。他只知道更小的孩子要喝奶,要换尿布,只会根据她的反应、她攥他指头的力气判断自己是否做对。
除了陶然,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做哥哥。而他从来没什么天赋,教了又错,错了又教,她一直教下去,倒也没真的放弃过他。
早在那八个数字刻在他身体上之前,很久很久以前,它们就刻在他的灵魂里了。
妹妹。陶然。
陶决还没准备好直接触摸那个答案。
怕被庞大的狂喜冲昏。要仔仔细细,一口一口,慢慢品尝才好。
他压抑再压抑,终究——漏出没有成功伪装成叹息的闷笑。
“……可是,能做她哥哥,是我的运气。”
钟意哑住片刻,以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口气,低低啧了一声。
陶然大约刚醒。
陶决后腰被拍了拍,听她用朦胧的嗓音小声叫他,哥哥,哥哥。
她合起双腿还肯喊哥哥的时候并不多。陶决因此至今未能免疫,每次听都忍不住心酸、心痒、心软……心动。
怎么了?他问。
讨债鬼果然憋着坏,在最温存的时刻杀他个猝不及防,又颇有玉石俱焚的气势,耗尽全力也要挤出浑厚的腹腔音。
“——俺也一样!”
张飞的大脸突入脑海。陶决反应过来她接的是哪句,想哭想笑,最后只把她头毛胡乱一撸,骂道:小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