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赤丘的夜越来越长。节?完整章节』()”“你在大伯家里还好吗?吃得饱穿得暖吗?”这几日,亦泠不是第一个来关心她的人,所以卓小娥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小姑娘黑亮的眼睛,亦泠想起了她爹爹无意间说过的话。于是亦泠问:“那你想跟着姐姐学习写字算账吗?”-赤丘的孩子早早就在帮着家里分担生计,像卓小娥这样的年纪,即便不来岐黄堂学着做事,也要在大伯家里干活。所以亦泠回了岐黄堂,与秦四娘商量时,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说明日一早亲自去一趟卓小娥的伯父家里,好让人家放心把孩子交到她手上。亦泠今日本就来得晚,两人商议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岐黄堂打烊的时候,秦四娘也催着亦泠回家了。“你不是说今日下午北营要来取一批货吗?”亦泠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帮着你盘点盘点。”秦四娘说:“不过我担心你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没事。”亦泠已经打开了货单,低着头说,“一会儿有人来接我。”虽然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云淡风轻,但秦四娘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忸怩。没说是亦昀,那就是上回那个男子了吧?姑母的消息还没传到秦四娘耳里,她揶揄地笑着:“好好好,免得你回家一个人也是日思夜想。”亦泠:“……”被秦四娘调侃的羞赧只是转瞬即逝,当亦泠想起卓小娥在废墟里挖瓦狗的模样,心情还是沉了下来。转眼到了黄昏。岐黄堂关了这么些日子,北营短缺了不少药材和皮革。不过为了安全着想,他们没让秦四娘再安排人送过去,而是亲自派人上门来取。谢衡之和北营的人一起到岐黄堂时,秦四娘只当是巧合,也没工夫搭理他和亦泠二人,草草聊了两句便催着他们回家。岐黄堂外的街道很窄,也不够平坦。谢衡之的马车停在外头,两人须步行出去。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谢衡之便感觉到了亦泠浑身气息都沉压压的,像是有什么心事。“怎么了?”“我今日去了一趟炮肉店,见到卓小娥了。”她补充,“就是那个炮肉店老板的女儿。”“嗯。”谢衡之点头,“我知道她的名字。”“她五岁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亦泠仰头望着天,声音很沉,“她的爹爹今年才攒够钱开了一家店,现在也被烧成了焦土,什么都不剩了。”像小娥这样的孩子,赤丘何止一个。()光是三年前被屠杀的那三十多个百姓,就留下了七八个孤儿。年年都有北犹人来掳掠,年年冬日都不得安生。亦泠出生在富庶的地方,记事后又随着父母去了上京生活,所见之处皆是花天锦地,日日操心的也都是蜀锦吴绫和八珍玉食。即便当初被送去了庆阳,在祖父的宅子里,她也不曾缺衣短食。在亦泠的认知里,赤丘仅仅是一个不常被人提起的地名。直到跟着亦昀来了这里。朝晖夕阴,严霜烈日,还有一个个贫苦但淳朴的百姓,让赤丘这个地方在亦泠心里铺展成了一幅鲜活的画卷。而这幅画卷的疮痍也直白地裸|露在亦泠眼前。边境线那么长,赤丘的百姓年年冬日都胆战心惊,这里的财力人力也撑不起长时间的巡防。城隍庙里馨香祷祝,求的不是姻缘富贵,只是安稳宁靖。但这好像也是奢望。四周紧闭的门,悄无人声。亦泠看向谢衡之,眼眶有些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有休止?”“以战止战的时候。”原本亦泠只是感慨系之,她没想过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当谢衡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猛然心惊,停下了脚步。怔然望着他,四周风都停歇了,她的心跳始终未能平静。-
今天又是亦昀轮休的日子。他以为亦泠还在家里养伤,离开北营后,便径直回了家。结果亦泠不在,想必是去岐黄堂了。于是亦昀喝了口水,便打算去接她。刚走出家门没几步,邻居刘嫂就叫住了他。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他最近的风声,然后就聊起了他的姐姐。“原来那个日日来看望你姐姐的男子就是她夫君啊?”“那么好个夫君,你姐姐怎么跑来赤丘了呢?”“他们成亲多少年了?当初为何要分离啊?”亦昀这才知道,他不在家的这几日,谢衡之又给自己做实了一个名分。正巧外头传来了马车轮辋压过路面的声音,亦昀从刘嫂家窗户看出去,便见谢衡之和她姐姐先后走了下来,拎着食盒往家走去。行吧。人家当事人都承认了的事情,亦昀也没什么好挣扎的。总归以后就要做一家人了,他也不能每次见到谢衡之就像耗子见了猫。思及此,亦昀辞别了刘嫂,往自己家走去。亦泠和谢衡之前脚进门,亦昀后脚就站到了檐下。原本想敲敲门,却又觉得这样很没气势,显得他才是个客人。今天他就应该不卑不亢地走进去,坐在谢衡之面前,拿出小舅子的范儿。于是他伸手一推。亦昀:“……?”不是,那天他就随口一说,他姐还真锁门不让他回家啊?-“这就锁门?”谢衡之转眸看向亦泠,“要不还是先喝杯水吧。”亦泠无视他的浑话,后背抵着门,紧紧盯着他。自从听见谢衡之说出“以战止战”那句话,她的心里就没安定过。一路忐忑不安,都不敢提及这两个字眼。直到回了家,锁上了门,她才敢追问。“真的要打仗吗?”谢衡之知道亦泠一路上都在悬心此事,本想哄她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但她既然已经问出了口,谢衡之便敛了神色,说道:“若不打,永无安宁之日。”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亦泠紊乱的呼吸。“打仗”这件事对她而言也很陌生,但她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除了打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阿泠。”谢衡之声音沉了下来,“如果有别的办法,谁会愿意打仗呢?”亦泠的气息渐渐平了下来。她垂眼盯着地面,久久不语。其实打或不打,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甚至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是一时间无法直面。虽然她才来赤丘不到三年,但是从秦四娘这些本地人嘴里早已得知了赤丘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过去多年,北犹年年劫掠,但大梁积弱,国库空虚,兵力不足,无一战之力。国之兵弱则受辱,出兵不得,和谈被拒,北犹狼子野心日益增长,过去数年劫掠一次,如今年年劫掠,若再不反抗,难道要等到他们侵占大梁之时吗?没了上京的花天锦地蒙蔽在眼前,她看见的全是黄沙枯木。沉默许久后,亦泠抬起了头。但她没有再多问什么,拉着谢衡之坐到了桌前。“吃饭。”-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三刻钟,亦泠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只不停地往谢衡之碗里夹菜。关爱来得太猛烈,谢衡之有点承受不住。“真吃不下了。”“吃不下也得吃。”亦泠板着脸,又往谢衡之碗里夹了一块儿肉,“否则你今天别想走。”谢衡之:“我本来就不想走。”沉抑的气氛被他这句话打破,但亦泠也没他那么多歪心思,拧眉道:“你这么瘦,若是不多吃点,我怕你扛不住北犹人的拳头。”谢衡之:“……不至于。”他还是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水漱了漱口,“不早了,我回北营了。”亦泠“哦”了声,没有挽留,起身送他。只是走到门口时,她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这个你拿着。”谢衡之低下头,看见亦泠掌心放着一枚平安符。他没有说话,接过之后,另一只手揽住亦泠的腰,低头吻了上去。不同于前两日,或强硬或挑|逗,他今天甚至都没有将她抱到桌上去。只是站在门边轻柔地吻着她,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天色渐暗,亦泠闭着眼睛。谢衡之亲吻着她的唇舌,却一点点抚平了她心里的不安。许久之后,感觉到她浑身不再紧绷,谢衡之才停了下来。他靠在她颈边,低声说:“我今晚真不想不走了。”“?”亦泠从沉沦中骤然清醒。“不行。”拒绝得果断又干脆。谢衡之:“……”他抬起头,眼里还有几分迷离,“为何?”“因、因为……”亦泠双眼慌乱地看了看四周,意识越发清醒,“因为今天亦昀轮休,他要回来的。”……又是他。谢衡之没松开亦泠的腰,在她耳边说:“他回来又怎样?姐夫还不能在他姐姐家里留宿?”“不行,他、他鼾声很响,会吵得你睡不着。”说完后,亦泠也不给谢衡之纠缠的机会,拔开门闩就把他往外推,“你快回去吧。”谢衡之被她推出了门,看了眼天色,说道:“你确定他今天轮休?”“当然!我是他姐姐,我还能不清楚——”话未说完,亦泠忽然发现门外地面上好像放了一封信。她眨了眨眼,蹲身捡了起来。展开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写道:我离家出走了,再会。一个拥有薄情寡义的姐姐的弟弟留亦泠:“……”谢衡之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掉头就回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