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又忍,田大娘只勉强挤出笑来,告诉亲家母住院费她都交了,还说自己问过医生了,应该没啥大问题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会儿李母眼里只容得下躺在病床上迟迟没有苏醒的小闺女,你说一千道一万的,她还是满心满眼的担心忧虑。>r>
这时,站在李父忽的开了口:“再看看,要是到中午还不醒,我就去公社借个车,咱们送杏花儿去县里的人民医院。”
李父是他们生产队的大队长,无论是在队上还是在家里,说话都是极有份量的。他一说这话,甭管是李家的儿子儿媳,还是李母都下意识的点点头,显然都很认同。
可田大娘好悬没被吓死。
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了。县城那是像她这种乡下人能去的?这卫生所住几天就要花十块钱了,那要是去县里的医院……
田大娘根本就不敢深想,可她也不能直接出声反对,只能一面心痛一面祈祷儿媳妇能好起来。别的不说,老二媳妇李杏花得赶紧醒来啊!
事儿就是有这般凑巧,原本昏迷不醒的李杏花忽的眼皮子动了动,这一幕直接落在了始终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李母眼里,李母顿时激动坏了,身子往前倾着,却也不敢直接扑在闺女身上,只能抓着闺女的手不放,嘴里哭喊着心肝宝儿,眼泪是止也止不住。
而此时的李杏花,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耳边还传来各种声音,脑子更是钻心一般的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拼命的往她脑子里钻。
缓了好一会儿,李杏花才很勉强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可下一秒,她就惊呆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两位好友一起出门旅游,谁知竟在途中遭遇了意外,再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此,对于自己人在医院这个事儿,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可谁能告诉她,眼前的病房看起来为什么会那样的……复古?
病房很大,感觉有学校的教室那么大,除了她这一排的病床外,对面还有一排。因为躺着的缘故,她其实没办法看清楚病房的全貌,只能看到病房的墙壁是那种上半部分抹了石灰的、下半部分却是绿色的复古漆。还有墙上的窗户,竟然是木头做的,也漆上了绿色油漆,还是那种左右两扇的窗户,甚至每扇窗户还都不是整面的大玻璃,而是一扇分成了上中下三格玻璃窗。
李杏花的眼睛越睁越大,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好像有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正在慢慢的复苏。
“杏花儿?杏花你看看妈,妈在这儿呢!”见闺女人是醒来了,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墙壁和窗户,李母很是担心的抓着闺女的手摇了摇,示意她回神。
“妈?”李杏花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可看她的表情,很难说她是回神了,还是魂彻底飞了。
李母既担心又庆幸,担心的是闺女眼下这模样跟往日差别着实大了一些,要知道她家小闺女打小就特别机灵,那是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乍一看闺女这迷迷瞪瞪的模样,她这个当妈心都要碎了。而庆幸的自然是闺女的小命保住了,甭管怎么说,身子骨可以慢慢调养,只要人没事就行。
“你这孩子!你吓死妈了!”李母越想越后怕,“你知不知道妈有多害怕啊?妈看着你被人抬着出来,嘴里还吐着白沫沫,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明明昨天才见过面的,当时一切都好,哪知才隔了一天工夫,闺女就人事不省了。李母都不敢回忆上午那会儿的事儿,她只知道当时自己脑子一空,手脚都不听使唤了,直接就软倒在地了。也亏得她大儿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然这会儿病房里还得多一个病人。
“妈,我没事了。”李杏花很慢很慢的吐出了这句话,此时的她感觉到有两股完全不同的记忆像两个战士一般在搏斗交战,而她的大脑就是交战的场地,她下意识的捂住了额头,好像这样能稍稍缓解一下疼痛。
看到她苏醒,李家大哥抢先一步奔出病房喊来了医生。在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检查后,医生表示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还需要留院做进一步的观察。总结一下就是,得多住两天。
李家人自是没有异议的,而田大娘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第一个苏醒的李杏花都必须多住两天院,那另外那俩呢?她下意识的看向了靠门边的病床,那里躺着的是三天前刚进门的三儿媳程素纹。
程素纹是城里来的知青,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当然,大学肯定是没念完的,好像是因为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总之她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政策,来到了胜利公社,被安排到了第六生产队。那是刚过完年那阵子的事儿了,知青们都被大队长统一安排在知青大院里,平常的生活劳作跟普通社员不在一起。
可话是这么说的,都在一个生产队,怎么可能不碰面呢?于是,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田大娘的三儿子见着了她,再然后就是非要把这个“资本家的小姐”娶回家当媳妇。
最终的结果就不用多说了,可以想象的是,田大娘是不可能对她满意的。不过有一说一,满不满意先放在一边,田大娘也不至于盼着她出事。
“咋还没醒。”田大娘嘴里嘀咕了一声,哪怕没走近,她也能看到人是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失望的同时,她又转身走到了大儿媳的病床旁,发现这个看起来更糟,脸上半点儿血色都无,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于是,她喊了医生过去看看:“不都吃了一样的东西吗?这咋还不醒呢?她还有个吃奶的小伢子呢。”
医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哪怕都是食物中毒,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呈现出来的病情肯定也是有所不同的。生怕田大娘听不懂,医生又补充道:“身体弱的病得重一些,再就是吃得越多病得越重。”
田大娘:……
这还有啥好说的?她大媳妇的身子骨一向很结实,能吃能喝能干活还能咣咣的下崽,她当初就是看人体格好才替大儿子求娶的。人也没让她失望,从进门后人就没闲着,一天到晚都在干活不说,这不进门四年就生了三个儿子,喜得田大娘连呼自己的眼光好看人准。
当然,人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缺点,这都生下三个大胖小子了,在家里当然是腰杆子挺得笔直,况且她还是长嫂,在分配吃食时多占一些,田大娘是真不感到意外。
“……不行的话,还是送县人民医院吧。”医生离开病房前,是这么对田大娘说的。
田大娘死去的心碎成了两瓣。
都到这会儿了,她只庆幸今天她和她家老头带着俩孙子去别家吃席了,当然事实上席肯定是没吃上,还没上桌就听说家里出事了。可要是今个儿没出去,那出事的人可就又要多出四个了。
“亲家母,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儿。”这时,李母忽的朝这边走了过来,没等田大娘反应过来,就被拉出了病房。
而李杏花这边,在两个嫂子的帮忙下,她勉强坐了起来,头还是晕乎乎的,但已经没刚才那么疼了。李杏花琢磨着,应该是颅内战争已经打完了,虽然胜负未分,但应该已经握手言和了。
于是,她也终于有空看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