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帕子给他擦洗了头上的伤口,又问他是谁是哪一家的人,要不要送他回家去。他顶着冒血的额头朝着她道谢,自认为口齿伶俐地报了家门,等到被扶到了马车上之后,又问崔滟的姓名家门。现在想来是太过唐突,崔滟是沉默了好久才说自己姓崔,是卫尉崔家的,名字没说,是他后来硬赖着自己兄长一起到卫尉家里赴宴时候,才知道了他们家女孩儿的名字。那时候他便对他大哥说他想娶卫尉的孙女为妻,他大哥只说他天真,崔家与他们家政见不合,联姻之事想都不必多想。后来他又偷偷地去看了崔滟几次,他想若是崔滟愿意,他可以与她定下终身,哪怕他爹和卫尉是死对头,他也要娶她为妻。可崔滟再见他时候却是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应当是崔家也与她说过利害关系,她是一个女子,只能听从,不能如他这样任性妄为地反抗。再后来,崔滟便嫁了人,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从此再不属于他。可他心里却一直放着崔滟,也曾经做过一些美梦,梦里崔滟抛下了一切重新来找他。梦便是梦,都是虚幻。陈朝覆灭天下大乱之后,崔家护卫着末帝的皇子去了燕云之地,崔滟也不知是跟随着夫家走了还是跟着娘家逃,终究是不知去向。也不知有生之年是不是还有再见的机会。正想得出神,云岚重新又缠了上来,他扶住了她的腰免得她不稳歪到旁边去。“你在想什么?”云岚眼睛亮如星子。“在想……朕刚才不应该听你叫饶就停下来。”裴彦笑着抓着她的脚踝翻了个身,“这次朕不会再听你求饶了。”在外头抓喜鹊未果的灰奴无声无息地踩着猫步从殿外进来,它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舔毛。终于把身上拾掇干净了,大狸花猫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先走到自己空空荡荡的猫饭碗旁边看了一眼,然后熟门熟路地往内殿去准备找云岚撒娇。内殿门口,宝言一眼就看到了朝着门口走过来的大猫,一弯腰就给抓住抱了起来。“喵?”灰奴与宝言四目相对。“不能进去,去别处玩。”宝言摸了摸灰奴的猫头小声说道,“乖一点。”一夜未眠。谢笙躺在长乐宫的床榻上,怎么都睡不着。宫里其实比不得家中的舒适,尽管这床榻被褥衣服料子一应用度都比宫外要好,可却总莫名带着几分森冷之意。在这炎炎夏夜,都叫人感觉出有几分阴寒。后半夜时候她想起来这宫殿原就是前陈留下来的,她想起前陈末帝的妃子们。在传言中,末帝是荒淫无度的皇帝,据说他后宫中不止三千女子,尽管没有皇后,却有上百个有名分有封号的妃嫔。那些妃嫔们为末帝生儿育女,但在前陈覆灭时候又都不知去向——大约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听闻那时末帝为了活命曾经还把自己的妃嫔送给起义军的将领,甚至只是小小兵卒也能得到末帝曾经宠幸过的娘娘,末帝最后还是死在了起义军的刀下,但那些女人却没有人在乎了,她们究竟是死是活,过得如何,都没有人去理会。甚至不如这宫中最普通的宫人内侍。谢笙忽然在想,将来裴彦是不是也会像前陈的末帝那样广纳妃嫔呢?一定会的。但凡皇帝,哪个不是后宫三千呢?只是倘若要做明君,那大约便会克制一二,做出敬爱皇后的样子,但妃嫔是不会少的。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来昭华殿的云岚。那么漂亮的女人,将来做裴彦皇后的那个女人会容得下她吗?如果她做了皇后,她能容得下裴彦身边有这么一个云岚吗?哪怕现在只是在假设,她也无法冠冕堂皇地大度容忍的。谢笙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异想天开,这会儿能不能有个名分都难讲,都想着能坐上皇后的宝座成为一国之母。踏入了这长乐宫之后她倒是有些了解为什么那时候谢简一而再地劝她后退一步,只是这会儿哪怕已经知道谢简是对的,她也不会回头了。她拉不下面子,她也不想承认谢简是对的,她有雄心壮志,她是一定能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有太后在,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如此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色微微发白有了亮光,一晚上便这么过去了。她躺在床榻上,听见外面有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应当是开始为一天做准备。忍不住又伸头看了看墙边的更漏,还差一些才到寅时,宫中忙碌起来也比在府中时候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