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发现了贴纸可以撕下去,很快所有人都开始撕。马红蕾发现了,立刻冲过去哀求大家不要再撕了,但是没人搭理她。他们撕掉照片后随手扔到地上,然后拉着小车,像先前那个中年男人一样扬长而去。
没过多久,广场上到处散落着杨文竹的脸庞。马红蕾呆呆地望着她们,紧咬着嘴唇,似乎这样就能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陈晓莲蹲着,把一张张杨文竹的贴画小心翼翼地揭起来。有一张贴画本来就撕了个口子,她没注意到,一使劲,就把杨文竹的脸撕成了两半。
她抬起头,看着广场上无数张杨文竹的脸。她们的面部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她们张开嘴,叫着“放开我”、“求求你”,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钻进了她的脑袋。
她一阵眩晕,腿一软差点栽倒。杨英明看到急忙跑过来,让她和赵顺奎回家。
陈晓莲一转身就看到了马红蕾,她花白的头发格外醒目。马红蕾还在铲贴画,看来她不把整个广场几百张贴画铲干净,她是不会走的。
“多缺德!”陈晓莲抹了抹汗,“要不就别拿,拿了还把照片撕了,一点人事都不干!这得弄到几点?赵顺奎,你先回去给孩子做饭,晚上过来接我。”
“不用。”杨英明急忙劝阻。
“怎么不用!这一宿都整不完。”陈晓莲摆了摆手,又蹲下铲下一张。
杨英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问道:“你们住的还习惯吧?”
“多亏了你家的房。”陈晓莲低着头,边铲边说,“哪儿哪儿都好,还能有啥不习惯的。”
杨英明蹲下来,说道:“晓莲,能不能求你个事?”
陈晓莲抬起头,看着杨英明。
“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多陪陪红蕾。我担心她。”
“放心吧。”陈晓莲又低下头,“我肯定多陪她。”
赵顺奎走过来,他的手臂上还缠着纱布。
在林皓的追悼会上,他替杨英明挡了一刀,右手臂受伤,万幸不重,否则就失去劳动力了。
“你赶紧回家。孩子还没吃饭呢!”陈晓莲安排道,“你安排好孩子,把饭带过来,我们还得吃。完事一起弄,早弄完能早点回家。”
赵顺奎看了一眼极度疲惫的杨英明,立刻点头。
“真不用,你们回去吧。”杨英明劝阻道。
“红蕾不把这些贴画铲完她是不会走的,你真想让她铲一宿啊。”陈晓莲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红蕾!”赵顺奎忽然叫道。
陈晓莲转头一看,马红蕾倒在地上,手捂着小腿。三人一起跑过去,原来马红蕾的小腿抽筋了。陈晓莲帮她压了压筋,把她扶起来。
“先回吧。”杨英明劝,“你不回,人家晓莲也在这儿陪着你。”
马红蕾推开杨英明的手,继续去铲下一个贴画了。
陈晓莲好说歹说,马红蕾终于同意休息一会儿。
陈晓莲和赵顺奎把废弃的纸壳抬到t?小货车上,刚放下,陈晓莲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没事,别哭了。”赵顺奎拍着陈晓莲的肩膀,低声说道,“孩子们不都好好的吗?”
“我看马红蕾的样子,难受。”陈晓莲捂着胸口,“要是换成小满,我可怎么办啊!”
“小满不是好好的嘛。”赵顺奎轻声安慰道,“医生也说了,最难的手术都顺利做完了。”
“小满要是有什么事,我真的……”陈晓莲缺氧似的深呼吸了几次,“你记住我说的,我没和你开玩笑。”
赵顺奎点了点头。
回程路上,赵顺奎想着妻子的话。小满对他们的意义比生命还重要,因为他们经历了太多。
他和陈晓莲二十岁结婚,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可是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得病夭折了,最后是死在了陈晓莲怀里。
这件事对他们打击非常大。两年后他们又有了个儿子。这个孩子的身体倒是很健康,但是四岁的时候被村里穿行的汽车撞死了,又是死在了陈晓莲眼前。
赵小满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是陈晓莲从观音菩萨座前求来的。为了保佑这个女儿,陈晓莲愈发笃信虔诚。
有人没那么喜欢孩子,有人极爱孩子,赵顺奎和陈晓莲都属于后者。尤其是前两个孩子都没养大,对赵小满更是倾注了全部。对于他们来说,赵小满就是他们人生的价值、意义,和活下去的动力。
赵顺奎按照导航提示行驶,一路想着心事。当他拐过一道弯,看到了熟悉的情景,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北山口上。
来不及想,下一个弯就到了。那是他这辈子的噩梦,他从树枝的缝隙之间看到了大货车带走了林皓。
一个身影出现了,是林皓?赵顺奎下意识朝着山壁看去,车子笔直地朝着悬崖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