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罗家来说,这是事关性命的恩情,绝对不能忘的。”赵宗楠静静听完了旧事,复而开口:“《国语》有云,从善入流,从恶如崩。既然如此,就更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李氏的隐患,乃是这位心浮气躁的新科进士,并非是你。莫要将过错往自己身上包揽。”“……说得也是。”罗月止终于站起身来了。“确实是时候要去见他一面了。”……李人俞留在京中多日,却苦等不来大名府的消息。他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复命,半个有用的字都没能带回来,全都在夏府外吃了闭门羹。就算李人俞对官场的理解再怎么幼稚,至此也能反应过来,自己于大名府而言已然成了一步废棋。同样是这间逼仄的巷中窄院,时过境迁,仿佛又回到了那走投无路,求官无门的境地中去了。李人俞的胃疾又狠狠地犯了一回,盛夏之中大病一场。孙茺儿闻讯大惊,自然顾不得再与新认识的几位娘子游玩,连忙回了家。小黛目送着这对主仆离府,盯着裳秀的背影看了许久,抿抿嘴,终究忍住了没有发难。郇国公府信件失窃,本就不该再留她与裳秀二人,有这么个缘由在中间遮拦着,也算避免了尴尬。对于这一切,孙茺儿全无所知,只是忧心着自己这身娇体弱的夫婿。今日未到晌午的时候,罗家二哥儿来了院子里探病。李人俞犯了胃病,见不得荤腥,院儿里近些日子的吃食都极尽清淡,招待客人实在拿不出手。孙茺儿起身便要差人去传索唤,买些酒肉来招待,未走出三步便罗月止拦下了。“清粥小菜没什么不好,茺儿这段时日多有辛苦,该去休息休息,我同人俞说几句话。”孙茺儿点头称是,带着三位仆女退出门去。三位仆女之中,唯独裳秀看了两人好几眼,磨蹭到了队伍最后,等到再拖不得了,方才慢吞吞地跟出房门。寝房中安静得厉害,只留下榻边药炉发出轻微而闷沉的炖煮声。罗月止率先打破安静:“那个叫做裳秀的姑娘,心眼活络太甚,不便留在身边,等你病好了,便同茺儿商量商量,给她多置备些嫁妆,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吧。”半靠在床边的李人俞沉默良久:“表兄已经知道了?”“不然我还能坐在这儿同你说话?”罗月止失笑,“怕是早就该让察子逮入开封府西狱去了吧。”李人俞又沉默下来,脸色苍白得骇人。罗月止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可知道这事若是叫你做成了,会有多大的后果?”“郑家两位朝廷命官的前途可能自此尽毁了,家中上下百余人都要跟着受牵连。郑御史在京为官多年,能量何止是你能阻挡的,一旦知道是你做下的事,怕是当真要同你拼命。”“还有我……”罗月止定定盯着他,“我是你血脉相连的表兄啊,李人俞。你在想什么呢?”李人俞嘴唇抖了抖,胸脯剧烈地起伏,竟抬起眼睛直视回去:“我在想什么?可你们不都是这样的么?攀附权贵,党同伐异,自己去争自己的前途……”“为何偏偏我不可以?”“那些庸才夺我仕途,占我差遣,仗着有权有势便为所欲为,到头来还要道貌岸然地啐上我两口,说我自命不凡、愚迷不悟,表兄怎的不去问问他们在想些什么?”“而你……你与那延国公……”李人俞抖着嘴唇笑了一下。“你求着他,哄着他,被人说成是断袖之癖都在所不惜,又是为的什么,难道真是与他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吗?你生意做成如今的样子,靠着国子监的关系卖官鬻爵,在行会之中只手遮天,不也是在争?”“是啊……是啊……”李人俞眼睛通红。“如此决心,如此倚仗,运筹帷幄,满盘全胜,表兄好手段,自然瞧不上我这苦苦挣扎的人,但事到如今,又何必顶着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来同我说这些!”话音未落,罗月止一巴掌甩到了他脸颊上。“我平日极少动手的……但今天这是不得不打了!”罗月止瞪着他,难得严厉起来,“你说得都是些什么混账话!”“我与公爷的关系如何,早就懒得同人争辩了,你爱说什么便去说。但商场内外与人相处,我绝没使过什么下作的手段,所作所为,百年之后也没有一件叫自己亏心的!”“没人不让你争。但踩着旁人的身家性命上位,同你嗤之以鼻的那些虫豸又有何分别?人说书读得越多便越谦卑,有几个人像你似的越读越活得没个人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