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娄叔这句话!他们还是狗咬猪尿泡——一场空喜。”娄小三得意地仰仰头,吐出一串烟圈,把最新消息告诉齐贵荣,那做哥哥的自负聪明,满以为抓住向望发就抓住了秘方,谁知许盛山到底是一只老狐狸,根本就没有把家业传给向望发的意思。
“这话怎么讲?”齐贵荣吃了一惊,“那只老狐狸如今只有女婿当半个儿子,不把秘方传给女婿,难道还会传给外人不成?”
娄小三抠抠脑门,说自己听了也不信,可传出来的消息确实如此,说老狐狸看穿了女婿不能成气候,居然不惜得罪女儿女婿,从许家族人中选出一个孤儿做继承人。齐贵荣追问这消息是从谁口里传出来的,娄小三只得说,是许家女佣灵子告诉他的。不过,灵子也只偷听他们父女俩的谈话,还不能完全肯定。他接着又说:“老叔,你我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想不到老狐狸居然还有这么绝,如今该怎么办?”
齐贵荣脑袋里刮起阵阵旋风,恨骂几声,终于咬咬牙镇定下来,绝不能最后输给许盛山,自己再去许家灌塘老家暗访,让娄小三直接到兄妹俩的小店去敲山震虎。两人计议一定,娄小三便挑着货郎担闯向兄妹俩的南货店。
远远地,他看到小玉提了一篮子货回去,便不声不响尾随在后。
富安正在用鸡毛掸子拂拭柜台,小玉一进店,就嘴巴撅得高高的抱怨说:“哥哥,你闹得我都不敢出门了。走到哪里,都有人戳脊梁,说我贪图富贵,情愿给许家女婿做二房。”说着,低声抽泣开来。
富安大吃一惊,扔了手里的鸡毛掸子:“事情刚刚开头,怎么就闹得满城风雨?想想,会是谁泄露出去的?”
“都怪你!老想着利用那只癞皮狗。除了他,还会有谁?”
富安懊丧地拍拍自己的后脑:“是该怪我,没给他保密费封口。小玉,你别难过,吃一堑长一智,哥以后不会这样粗心的。”
小玉抹一把眼泪正要开口,娄小三闪身进店,笑嘻嘻地说:“我不要保密费封口,只讨一杯喜酒喝,好吗?”
富安大吃一惊,忙回头掩饰说:“老叔说笑了。老叔看得起小店,喝酒不难,可别说喜酒的话让人难堪。”说着,真让小玉拿酒出来。
娄小三不慌不忙坐下来,得意地说:“小李老板,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不光你们兄妹的话我听见,连你们的计划我也知道,就别跟我绕圈子啦。”
富安连忙陪笑给他敬酒,说老叔真会说笑话,我们兄妹小本经营面穷勉强糊口,哪有什么计划?娄小三知道他不会轻易说出来,便说自己看中兄妹俩店面里价钱合适,经常会来进货,不妨交个朋友。富安连忙答应,说兄妹俩新到贵地,仰仗娄叔的地方还多着哩,再给他敬上两杯,乐得他笑呵呵的,道谢两句,便挑着货郎担出门而去。
看着娄小三走得远了,富安忙嘱咐妹妹好好看店,匆匆向外面走去。拐过几道小巷,看到赖光辉抽着卷烟慢悠悠走着,蹑手蹑脚走过去,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赖光辉猛一回头,发现是富安,嬉笑着说:“原来是你。这么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还以为碰上打劫的呢。”
富安忙问他,托付给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赖光辉斜起眼睛看着他说:“这件事呀,你就不问,我也正要来找你要钱呢。该我办的事已经办完,向望发正在花言巧语哄骗婆娘出面,逼迫许盛山把家业交出来,然后就娶你妹妹。你该高兴了吧?”
富安踱跺脚:“咳呀呀!钱当然少不了!我问你,事情才开头,怎么让外面的人知道了?”
赖光辉若无其事地翻翻白眼:“噢,我正要告诉你,是我说出去的。”
“是你?”富安气急败坏地嚷开了,“我一片心思托付给你,该给的钱也给了,你怎么不替我保密?照你这副德行,以后谁还敢托你办事?”
赖光辉耸耸肩打一个呵欠,鄙夷地说:“想教训我?你还嫩了点!你去问问别人,跑腿钱是跑腿钱,主意钱是主意钱,封口钱是封口钱,你没付保密费,我凭什么要给你保密?这是规矩,我老赖的规矩!找我办事,谁都得按我的规矩办!”
赖光辉悻悻而去。富安发愣之际,娄小三诡秘地出现在身前干咳,他以为看花了眼睛,用力揉揉,果然是娄小三,诧异地问:“娄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娄小三眨巴着眼睛,说他来了好一阵。见富安一脸紧张盯着自己,不在意地哂笑说:“赖光辉就那副德行。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早就知道,你们兄妹来高沙开店是假,把妹妹嫁给向望发更是假,谋夺许家的秘方才是真。我说的没错吧?”
“你……”富安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紧紧攫住,眼前这个獐头鼠目的人简直是魔鬼,警惕地退后几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娄小三向他伸出手,满脸得意的神情,“我说过,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实不相瞒,我盯着许家的秘方已有多年了!我看得出,你是个有心机的人,也佩服你的胆量。不过嘛,癞皮狗说的也没错,你还嫩了点,把赌注押在向望发身上,不等掀开宝盖就晓得你输了。”
看着他那深沉的目光,富安的心怦怦乱跳,不服气地瞪起眼:“为什么?你凭什么?”
“就凭你下错了注!凭你不知道许盛山是只老狐狸!”娄小三骄傲地捻着下巴上几根老鼠胡子,一针见血挫败他的傲气,然后摇头晃脑教训他,“我们和许盛山斗了多年,尚且还没得手,你只有跟我联手,才不会像东吴孙权那样,赔了妹妹又折兵。”
富安软了,这才知道小小的高沙铺藏龙卧虎,凭自己兄妹初生之犊,才开头就落进癞皮狗和这钻地鼠的股掌之中,绝不可能轻易得手。两只各怀鬼胎的手,一只发凉,一只发烫,终于握在一起。
傍晚时分,向望发垂头丧气坐在蓼水河边,富安捡起薄薄的石片贴着水面甩手掷出,河面现出一串水漂,然后坐在向望发身边说:“别泄气!只要你岳父还没有把家业交出去,你就有继承的希望。至于能不能,就全看你的本事了。当然,为了小玉的将来,我会帮你的。”
向望发满腹牢骚,说多年以来,岳父总是叫他到作坊里去受苦受累,别说秘方,连管家都用的是外人。前些天,霞天苦苦哀求,他还是不肯松口,只答应到作坊先学会熬糖再说,这样的苦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富安怜悯地看着他说:“我要是你岳父,也会那样做的。自古都是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你吃不了苦,他怎么放心呢?事到如今,你不要再怨天尤人了,只有从别的地方动脑筋,才可能成为许家秘方的继承人。”
向望发似乎明白了,也捡起一块石片打出一串水漂,然后说:“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反正,我岳父就霞天一个养老女,他不交给我,也会交给霞天,早晚是我的天下。”
富安冷哼一声,骂他说:“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许盛山何等精明,正是看透了你贪图享受不思进取,把家业交给你等于扔进蓼水河,才狠心从灌塘老家把许第一找来,分明是要让许第一继承家业了。这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的,你还在白日做梦,说什么‘早晚是我的天下’?再这样糊涂,我宁愿让小玉嫁一个本份种田人,也不会嫁一个窝囊废!”
“我不信!”向望发固执地摇摇头,“许第一就一个孤儿,我岳父不过看他可怜,才把他叫来帮忙,怎么会让他继承?打死我也不信!”
富安说,他打听清楚了,许第一是灌塘祥公嫡系,辈份正好相乎。正因为他是孤儿,许盛山收他做养子,自然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报答。更难得的是,许第一在族中义学读过书,来到许家糖号才两个月,就能熬出一手好糖,让许盛山赞不绝口。“你想想,你自己爬到秤上去称称自己的斤两,除了靠你爹一条性命娶的许盛山女儿,你哪一样比得上许第一?”
向望发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脸上顿时煞白瘫软了:“我明白了,总算明白了!原来那老不死的只相信许家人。真要把家业交给了许第一,我身无一技之长,那还能有我的好日子?富安兄弟,你要帮我,救我!”
“我正指望做你的舅老爷,当然要帮你,更要救你!”富安拍拍胸膛一口答应。
向望发擦一把眼泪,当即发誓,只要富安帮他设法夺到许家家业,就让小玉做正房。富安问他霞天怎么办,他咬咬牙说,从此许家糖号是自己的,她敢反抗就休了她!
“什么‘许家糖号’?”富安不屑地说,“到了那一天,你得叫‘向家糖号’,我呢,就叫‘李家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