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推门进来,“老师,腹水不流了。”“你有没有试着调一下引流管位置?”“调了,还是不行。老师,我摸着引流管比较硬,你是不是忘记拔导丝了?”实习生鼓起勇气,但声音还是很弱。又低又小又轻的声音,却如同炸雷般响彻循蹈上方。她蓦地瞪大双眼,忙不迭从椅子上弹起,奔出房间。实习生感到一阵冷风拂过,老师便不见了踪影。果然,导丝滞留在引流管,堵住了管道,所以引流不畅。万幸,导丝还没有完全滑进腹腔,经过一番补救,将导丝拔出,重新置入引流管。重新安置好病人,才发现,一身冷汗,已浸透了衣衫。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犯错误,还如此低级。虽然没有造成不良后果,但患者仍有追究的权利。循蹈不想解释,更不愿狡辩,只是不停向患者和家属道歉,她的心情更糟更乱,恨不能掐掉自己一块肉,若是导丝全部滑入腹腔,后果将……循蹈不敢继续想,她几乎要哭出来。她愿意接受任何处分,这样,也许她才能好过一些。病人和家属是两父子,也许被循医生做错事后真诚的道歉而打动,也许因她诚恳的悔过而动了恻隐之心,总之,他们不禁没有责怪她,反倒由于眼前这个曾给他们留下认真细致温暖感受的年轻女医生止不住的眼泪而不安,结结巴巴地安慰起她。被原谅,并没有让循蹈好过一些,但却让她清醒了许多。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治病救人,不能错,也错不起。大妖能不能挺过这场恶疫!循蹈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第一次经历自己亲密的人在生命线上挣扎,即使是医生,也感到焦灼、无能为力,往往知道得越多,了解得越透彻,便越难捱,越难放大期待。疫情不断进展。“医院接收的感染患者骤增,院区现正紧急改造,隔离病区一线的医护人员紧缺……”护士长话没说完,循蹈已一路跑着冲进了主任办公室,啪的一声推开门,里面的主任吓了一跳。她顾不上道歉,“主任,我要申请,进隔离病房。”循医生能主动请缨,主任并不意外。“你想好了?”“想好了。我在icu里实习过三个月,会调呼吸机,咱们科上呼吸机的病人,我都是自己调参数的。”“好吧,回去等通知。”申请批准了。循蹈才想起和周莫尔报备。她不打算和父母讲,反正在隔离病区也能电话联系,何必给他们增加无谓的担忧。可是对周莫尔,要说实话。他会如何反应?若他强烈阻挠,她怎么办?他能忍心放她用生命去救死扶伤?回家的路上,循蹈眼中失了色彩,这个世界为何突然统统变成了灰色?她闭紧双眼,再打开,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周莫尔紊乱的呼吸节奏,搅乱了循蹈原有的说辞。她不安地搓着双手,眼泪在身体里流淌。“你打定主意了?”循蹈低下头,默不作声。“如果我说不要去,你会怎样?”他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喘着粗气。循蹈仍旧沉默,眼泪已成串地往下流。“小蹈,能不能不去,我求你了。”周莫尔恨不能跪下来求她,他连气息都带着颤抖,他的喉结僵硬地滑动,满眼都是祈求。循蹈抬起头,泪眼婆娑,始终一语不发。周莫尔望着眼前这个看似娇柔,实则坚强果敢的女孩,他的心被□□地碎了一地。他抬起双臂,用最轻柔的手法,拭去她止不住的眼泪,他心疼不已,将她揽入怀中。他委屈得几乎要窒息,“好吧,我等你平安回来。”声音无限绵软,不绝于耳,循蹈感到五脏六腑都被融化。她泪眼婆娑地望向周莫尔,他的眼中凝结了大颗的泪珠。“若不平安,我允许你再找一个。”也只有怀中的女孩,在这种时候,还能讲出这样的话。周莫尔幽怨地瞪她,坚定地摇头,一遍不够,又再一遍,他默默起誓,将用自己全副身心来盛放她的命运。似有什么要冲破他的眼帘,喷薄而出。循蹈感到眼前这个男人不只是支持爱护她,他似乎有着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心声。周莫尔这个人,比起承诺,更多的是行动。他曾经努力地争取,也曾经安静地放手。如今,他忐忑地等待。他不去想那万一,不去想他最坏的打算。他担忧、不舍。他心如刀绞。恐惧紧紧地攫鸷着他。但他知道,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支持她、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