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麦那个时候不懂,她听旁边老奶奶说,那是烙印,犯了罪的人脸上有,带着那个烙印,你走到哪里,大家都知道你是犯人。冬麦还小,却觉得,这是多么可怕的惩罚,要留在脸上一辈子呢,幸好现在已经没了。现在她知道,这种刑罚一直有,现在依然有,她若是不能生孩子,那个犯罪的烙印就会打在她脸上,她只是初中毕业,没多少文化,走不出这十里八村,所以她只能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混,走到哪里,大家终将知道,她是生不出孩子的冬麦。喝完后,还是差点吐,她趴在那里,拼命地呼气吸气,让自己咽下去,不能吐出来,这是要用钱的,是她娘给她花的钱,她不能浪费。冬麦到底是喝下去了,喝完后她只觉得筋疲力尽。她躺在炕上,对林荣棠招了招手:“今晚上我们可以试试了。”大冷天的,林荣棠看她额头泛起的冷汗,苍白着唇道:“好。”然而冬麦依然没有怀上,就是死活怀不上。到了快过年时候,王秀菊脸色越来越不好了,她隔三差五来问,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有几次,冬麦差点没忍住,直接说这日子不过了,我不生了,你们爱找谁生找谁生,还是林荣棠拦下来,两头哄,才算糊弄过去。但是任凭如此,王秀菊也撂下话,过完年,你再怀不上,就滚,我们老林家供不起这尊神。到了这个时候,冬麦也豁出去了,她还能怎么着,检查她做了,该吃的药她吃了,她从沈烈那里挣的二十块钱,现在只剩下十块了,她吃了这么多药依然生不出来,她还能怎么着?她可以一辈子被人家耻笑,但不能就这么天天被作践,不能把命都赔给他们老林家。冬麦也是有性子的,只不过生不出孩子没底气,心虚,只能强行忍着而已,现在喝了这么长时间药,把她的性子给喝出来了,满嘴满心都是苦,苦得她想发泄。偏偏临过年二十八,王秀菊又过来了,这一次说是城里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回来,她得给老大老二家孙子孙女包压岁钱。老大家生的女儿,今年五岁了,老二家生的儿子,今年三岁,都得要红包。王秀菊:“我手头钱有点紧,冬麦你不是剪羊毛挣了点钱吗,拿过来先给我用着,过了年还你。”她说话的时候特理直气壮。然而冬麦并不想。她知道这钱到了王秀菊手里,肯定要不回来了,到时候人家依然手头钱有些紧,你能怎么着,还能一直追着她屁股要不成?于是她说:“娘,那点钱,我存银行了,只有折子,手头没钱。你看看再想别的办法吧。”王秀菊自然不信,一撇嘴:“那你去取出来,我急用呢。”冬麦:“娘,你问问荣棠吧,荣棠那里可能有钱,我这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个钢镚,就这几块钱,还是天天剪羊毛来的,我存着有用呢。”王秀菊:“你连孩子都没有,你存钱干嘛?”冬麦反问:“娘,你啥意思?没孩子,我自己挣了那点钱,就不能存着了?”王秀菊见冬麦竟然给自己倔上来了,也是来气,这么一个不能生的儿媳妇,还有脸和自己倔?她冷笑:“一只不下蛋的鸡,这还有脸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我老林家的媳妇,挣了钱,那就是老林家的,你不给我,还想自己藏着,你是想干嘛?偷奸养汉吗?”冬麦一听,怒了:“我进门一年没生孩子我就是大罪了?我生不出孩子我就是偷奸养汉?你这是当婆婆能说出的话吗?是不是我不偷奸养汉就对不起你?”她们婆媳这么一嚷嚷,别家也都听到了,就有人探头探脑过来看热闹,也有几个妇女来劝架,刘金燕恰好也在,就拉着冬麦,小声说:“你是当媳妇的,少说句吧。”然而冬麦这段日子喝苦药汁的苦瞬间爆发,她一脚踢飞了旁边的鸡盆子:“我进门的时候,当时说好了,独门独户分家过日子,结果呢,我们辛辛苦苦打的麦子,放你那里存着,我们吃的时候倒是要找你拿,我们卖玉米的钱,被你收着,我嫁进来一年没见过一个钢镚子,我买个啥都得找你请示,听你冷嘲热讽一顿白眼才能扔给我几毛钱,人家新媳妇过的啥日子,我过得啥日子?我是嫁到你家,不是卖给你家?辛辛苦苦一年,我拿到什么了?”“剪羊毛是我辛辛苦苦自己剪的,你问问大家伙,剪羊毛是什么轻松干净活儿吗?我天天低着头剪,我脖子都累疼了,鼻子熏得也难受,我才挣了二十多块,怎么就得上供给你了?你以为这是旧社会我是你家丫鬟通房童养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