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执意远嫁江南乔氏,为了心上人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婚后夫君不忠,她又潇洒地休了夫带上嫁妆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也不住在娘家,另给自己置办了一座新宅。这几日才安顿好,便派人来东宫请南秀过府叙旧。府上丝竹声袅袅,清冷的池上荡着一只小舟,南秀与郭水姜对坐着,酒水已经用炉子烧得滚烫。两人自幼相识,郭水姜比南秀大了几岁,性格任性肆意,凡事都由着自己开心。她生得丰腴美丽,眉目间蕴着风情,几盏酒水下肚,坐姿都变得像是没骨头一样,柔媚问道:“听说冯家出了事,冯溪被你收留在东宫了?”南秀点头,百无聊赖地捏着酒盏,长睫低垂,看不清神色。郭水姜幸灾乐祸地想着:她离开长安城之前冯家还是清贵世家,冯溪自幼聪颖过人,长大后又眼高于顶,沦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居然没有找一根房梁吊死,可见吃的苦头还是不够多,也不曾因家世败落受太多屈辱。猜到南秀必然舍不得磋磨他,她轻抚了一下泛红的眼尾,随口出起馊主意来:“你将他送来我这儿,我帮你调教调教。”“不必了。”南秀笑了一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碰过他没有?”南秀不答话,郭水姜就知道肯定是没碰过。“他不许你近身?”郭水姜嗤笑一声,想到冯溪那副禁欲又正经的样子,觉得南秀还是脸皮太薄了,这要是自己看中的人,就算用各种强迫的法子,也一定要得到手。她都能想象到,以南秀对他那张脸的容忍程度,一定是将他奉为座上宾了,哄着他开心,还要听他冷言冷语,任他以下犯上。郭水姜替好友叹气。天妒英才,曾经差一点荡平西夷的辜将军死在了战场上,现如今南秀只能从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不知是该说她傻,还是该说她可怜。“不过一张相似的脸罢了。”郭水姜觉得不值,感慨道,“再像也不是辜将军。”笑容从南秀的脸上褪了下去。郭水姜自知酒后失言,眼底蒙蒙的醉意稍减,收敛了笑容,坐直身体说:“就当是留他在身边逗你开心,这是他的大造化,不然以他那副文弱的样子早晚累死在长汤行宫,哪里还能回到城中享清福?”其实倒也不怎么开心,只是心里多了些安慰罢了。南秀转头望着池水中的残荷出神。冯溪刚到东宫时因为高热不退,南秀命人将他安置在自己寝殿中亲自照料,夜里困了和衣与他躺在一张榻上度过了一夜。除此之外,她的确连他的衣角都没碰过。她对与冯溪亲密接触并无丝毫渴求,只想日日对着这张和小舅舅相似的脸,就好像……小舅舅还活在这世上。“也有些地方不像。”郭水姜试图弥补自己的失言,南秀却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又将话头扯了回去,顺着她前面两句话认真地说,“两人的眼睛不太一样。”郭水姜也跟着回想起辜将军的那双眼睛——温和带笑,又藏着锋芒。冯溪自然远远比不上。“他比不上辜将军,又心有所属,你何必非他不可?”郭水姜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见南秀神色怅然,又不忍心继续说了。此时天上有碎雪打着旋儿落下,灰蒙蒙的天沉沉盖在头顶。
……隔着窗,能听到外面的风雪声越来越大。屋内炭盆正燃着,但床上的冯溪却还是冷得轻轻发颤,骨头缝里都好像在丝丝冒着凉气。他在长汤行宫时受了不少罪,应当是过劳染病没能彻底养好,亏损了身体,入冬后一直缠绵病榻,今夜再次发起热来。他身边的小太监不敢耽搁,急忙跑来请示王崇州。王崇州命人去请了医官,又亲自将医官带到西苑。冯溪满头冷汗,一碗热汤药被人捏着脸灌下喉咙才激得他勉强睁开疲惫的眼睛,眼前的人影先是交叠摇晃,渐渐凝成一团。等他看清了站在床前的是穿着赤纹黑袍、面容冷肃的王崇州,心里不爽,挥手用力打翻了药碗。药碗中剩的汤底溅在王崇州的衣角和鞋头,又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并未在意。冯溪对阴魂不散的王崇州厌恶至极,见这人像是一根冰柱一样立在那儿,只觉得碍眼,找茬道:“王大人就算看不惯我,也不必用这么烫的药来折腾我。”“事急从权,冯公子见谅。”王崇州语气和缓,虽然听着恭敬,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不以为意。刚煮好不久的汤药确实有些烫,但也没有真的到会烫伤人的地步。冯溪揪着这件事不放,故意为难王崇州,要他去跪在院子里受罚。这话一出,吓得屋子里的其余人先跪了下来,纷纷为王崇州求情。王崇州在东宫内有官职,掌宿卫兼侍奉太女起居,是太女多年以来的心腹,也定会成为未来的朝中重臣。去请王崇州过来的小太监更是心急如焚,心想冯公子说破天也只是殿下的男宠,对外更是个戴着脚镣的奴才,王大人肯避让他的锋芒不过是因为殿下宠爱他,卖他几分面子,怎么可能甘愿受罚?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王崇州居然没有反抗,沉默片刻后竟真的走出屋门跪在了院子里。小太监追出门去看了,折返回来禀报时连冯溪都有些惊讶。小太监忍不住轻声提醒冯溪:“王大人是陪着主子一起长大的,若跪久伤身,平白惹主子不快……”听他搬出了南秀,冯溪更不会松口让王崇州离开了。冯溪从前在家中时从不为难下人,但过去的温和良善早已经被消磨尽了,苟活于世的屈辱令他变得敏感又尖锐,病中的头痛欲裂也让他戾气横生。他深吸一口气,硬声吩咐:“去关上门,我冷了。”小太监只好挪动步子颤巍巍地去关门,扶着门慢慢合上,直到看不见那道挺直背脊跪在雪地里的身影。今日天寒,王崇州衣裳单薄,没一会儿便被风雪浸湿。最后还是南秀从郭水姜府上回来后听闻此事,亲自过来带走了他,甚至顾不上探望冯溪。南秀喝了不少酒,被屋子里的热气一吹,双颊浮起胭脂红,眼中也盈着醉意。她揉揉额角,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崇州,见他外衣几乎都湿透了,脸也冻得惨白,皱起眉不赞同道:“他叫你跪你就跪?”王崇州平静地说:“冯公子是殿下在意之人。属下令他不悦,便是该罚。”南秀确实在意冯溪,但见王崇州如此卑微自轻,她又有些生气:“往后你记着,整座东宫除了我,没人可以指使你做事。冯溪也不行。”王崇州垂首应了声“是”,又轻抬起眼皮,询问道:“殿下喝醉了,可要用些醒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