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裴世子,迎娶鸿胪寺卿之女温凝,七月十八,整个京城可称得上万人空巷。谁还没听过几句裴世子和这位温姑娘的八卦?高岭之花状元郎,不学无术温姑娘,竟真的修成正果,十里红妆铺满长安街,锣鼓喧天中喜结连理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乐见这样的喜事。赵尚书府上,赵惜芷几乎要将闺房砸了个稀烂。“你们放我出去!我不信!我不信!”赵惜芷自四月琉球王子的洗尘宴之后就被禁足。她想来得宠,本以为所谓禁足只是赵翟吓唬她罢了,老实地在闺中待了几日,想要出门时竟然真的被拦住了。她闹了些时日,后来听闻裴宥下江南,才消停下来。可老实待了一个多月,听到温凝定亲的消息,她本想出门找她奚落一番,却仍旧被拦着。待到裴宥回来,她更是被锁在房中,连院子门都不让出。向来对她宠溺的赵翟,对她的哭闹不假辞色:“世子饶你这次已经是爹百般周旋的结果!裴世子的城府心性,你以为是那么好招惹的?居然敢对他……对他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惜儿你糊涂啊!”那件事的确是她做得欠妥,未讨到好处不说,还惹怒了世子。可总要给她机会向世子解释啊!她……她还小,她不懂事……世子那样的端方君子,定会原谅她的!赵翟不让她出门,她只好耐心等着三个月的禁足期过,岂料就在这期间,竟然传来国公府与温家定亲的消息。怎么可能!一个小小正四品的鸿胪寺卿的女儿,怎么入得了国公府的眼,怎么可能得长公主青睐?进门做个贵妾都抬举了她!怎么可能是正妻!从那日起赵惜芷就坐不住了,心里像有万蚁噬咬,明明那个俊逸脱尘的世子也曾对她有意,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风风光光嫁入国公府的人,就是她啊!而此时的皇宫里,同样未能沾染到长安街上的喜庆热闹。朝露宫里静如死水。最是酷热的七月,却莫名地透出丝丝寒意。昭和公主天不亮就起床,却不用早膳,只呆坐在软榻上,到了下朝的时间,问身边的青邑:“父皇下朝了是吗?”“是的,殿下。”青邑是朝露宫的大宫女,闻言恭谨地回答。“父皇下朝……去国公府了吗?”不知是否因为没上妆,向来养尊处优的昭和面色略有些苍白,甚至眼底有些乌青,脸颊近些日子也消瘦了许多。青邑知道公主心仪裴世子,今日他大婚,她心下难过,叹息道:“殿下,裴世子身份再高贵,也就是皇亲国戚而已。他今日娶的又不是公主,陛下怎可能亲临国公府?殿下,您看早膳都要凉了,咱们先用膳罢,您饿着肚子,陛下该心疼了。”昭和极轻地笑了一声:“心疼……”“殿下……”青邑也不记得从哪一日开始,一直被帝后呵护在手心的昭和公主,渐渐褪去天真的表皮,这几个月更像是在担忧什么,人前还看不太出来,人后却是全然没了从前的活泼劲,一日比一日瑟然。“母后呢?”昭和又问。“皇后娘娘一直在凤仪宫养病呢。”青邑蹲下身子,握住她服侍多年了公主的手,柔声道,“殿下可是想去看看皇后娘娘?”昭和徐徐摇头。正是盛夏,她穿着一件轻薄的裙衫,双眼望向窗外开得正盛的栀子花。“青邑,裴世子今日……当真娶温家那位姑娘了是吗?”青邑叹口气,要说那温姑娘也是,若不是她入宫来与公主说了一堆裴世子的好话,公主怎会突然又对那世子上心?现在倒好,她自己嫁了过去,惹得他们公主一阵伤心。“殿下莫要伤心,大胤那样多的好男儿,陛下和娘娘定会为公主挑个百里无一的驸马,那裴世子到底在民间养了那么些年,哪能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昭和的脸却突然变得煞白,摇头道:“不,你不懂。”她抱着曲起的膝盖,将脸埋入双臂间,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抖得太厉害。她不懂。谁都不懂。他不娶她,他娶了其他的女子。父皇居然同意他娶其他的女子。那她是不是……再没有任何价值了?-相比朝露宫的冷清,温府自然是熙来攘往,喜气冲冲。“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温凝没有娘,温庭春早早通知老家一位舅母上京,专为温凝梳头。这都是她第三次嫁人了,又明知是走过场,做给外人看的“成亲”,温凝心中本没什么波澜,可梳头时从镜子里瞥见温庭春在偷偷抹眼泪,突然眼圈就红了。上辈子也是如此。他盼着她嫁,又舍不得她嫁,望着她嫁个好人家,又担心她嫁过去过得并不如意。所以嫁入沈家后,不管他谴人来问过多少次,她都说她过得很好,很开心,对菱兰也一再叮嘱,不可说漏半句嘴。,!大胤没有哭嫁的婚俗,温凝竭力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弄花妆,可温阑背她上花轿时,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阿凝,在国公府比不得在家中,若受了什么委屈你一定记得找大哥,他裴宥要是敢欺负你,管他国公府国母府,大哥绝饶不了他!大哥……”温阑哽住,温凝就感觉自己搂着他脖子的手臂上,落上温热的濡湿。“大哥如今看明白了,大哥会尽心公务,好好做官,将来做个大官,做你的靠山……”温阑哽咽着,温凝也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知道是假的,可他们不知道啊。她多活了一辈子,可在他们眼里,她是第一次出嫁,是第一次走出那个对她呵护备至的温府。他们有多爱她,今日有多欣喜,随之也有多少担忧。温凝只觉得上辈子嫁沈晋时她都没有哭得这样厉害过。那时她是欢欣雀跃的,温家与沈家几十年的交情,无论是温庭春还是两个哥哥,也都没有今日这样多的担忧。他们和她一样,从不曾料到,沈家竟是一个万劫不复的火坑。都怪裴宥。想什么主意不好,非要弄什么假成亲!害得爹爹哭了,大哥哭了,她也跟着哭一场。她一直盖着盖头,瞧不见温祁,不知他那个性子,会不会也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一场。在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围着长安街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温凝的眼泪才堪堪停下来。诚如温阑所说,这辈子裴宥再敢欺负她,她定饶不了他!于是当花轿在一片喧闹声中停下,喜娘在她的花轿前唱了一连串地祝词,继而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轿帘,欲要扶她下轿时,也不知是想到前几日那场梦里被绑着手脚的自己,还是想到刚刚掉的眼泪,温凝躬身垂首间,看着眼底那双绣着红色福文的皂靴,一脚就踩了上去。还用力打了个转儿。-一嫁一娶,一个是嫁女儿,一个是娶新妇,到底是不一样。裴宥今日穿一身红色的喜服。若说平日的他看起来清冷孤高,出尘得像是可望不可即的仙,今日便像是染上了凡尘俗念的妖。艳冶得让人不敢直视。他高骑马上,领着迎亲队伍,照着制式绕京城三圈,竟未觉无趣,只频频想起梦中的场景。同样的迎亲,同样的喜乐冲天。但迎亲的队伍不同,花轿不同,虽说里头的新娘大抵也是不同的,可他也不再是看客。如此想来,心中倒添了几分快意。不管那些因因果果,也不论到底是何原因他偏要娶温凝,能叫他畅快舒意,足矣。招摇了一个多时辰,花轿才在国公府门口停下。刚刚绕着长安街一圈又一圈,裴宥不嫌烦腻,可人就在眼前了,还要听那喜娘没完没了的祝词,委实聒噪。裴宥一个眼神过去,喜娘一怔,祝词马上不着痕迹地变得简短。“新郎迎新娘子出轿!”裴宥掀开轿帘,映入眼帘是一片耀眼的红,细嫩的手虚虚扶上他的手臂,他正觉心头如同这扶上来的手心般涌来一股温软,脚下一痛。小姑娘恐怕全身的力气都使了上来,还死命打了个旋。温凝犹自觉得没吃东西没什么力气,正想再用力一些,身子一轻,竟被打横抱了起来。显然新郎的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围马上响起一片起哄的喧闹声。尽管盖着盖头,温凝面上还是一片燥热:“你放我下来!”“我看夫人的腿脚似有不便,路都不会走了,只好勉为其难帮帮夫人了。”裴宥的声音自胸腔传来,平平淡淡,辨不出喜怒。温凝顿时有些后悔,刚刚太冲动了,他该不会……扣她银子罢?“我……”周围虽然喧闹,两人却靠得极近,温凝的声音再轻,也是听得见的,“我盖着盖头,看不见……”“是吗?”裴宥低笑一声,温凝几乎都能想见他此时眉头微扬的样子。“真的。”温凝说得诚恳极了,“你放我下来,我一定好好配合你,这样抱着,成何……成何体统……”裴宥又是一声低笑:“夫人放心,你想叫为夫一直抱着,为夫恐还有心无力。”“身无半两肉,倒是不轻。”温凝:“!!!”他这张嘴,怎么就毒不死他?!温凝果然被放下,众目睽睽,她也再做不得什么出格的举动,顶着凤冠挺直了脊背,摆出仪态。灯烛辉煌,香烟缥缈,宾客满堂。红绸线牵有缘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温凝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有些疲乏,只觉每一声都振聋发聩,要淬入骨子里一般,叫她不能怠慢。可这短短的几息,她的脑中又划过许多零碎的拜堂画面。她与沈晋的。她与上辈子的裴宥的。让她恍恍惚惚不知何为真,何为假,如坠虚境。直至一声铿锵坚定的声音划破虚幻,她的手也蓦然被一只略凉的手掌纳入手心。“礼——成——!”:()权臣的在逃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