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算上吧台,酒吧顶多只能提供十八个座位。不过顾客很少逗留,一般都直接站在吧台旁边把酒灌进喉咙,戴上帽子,一言不发地离开。每逢发薪日,威士忌销量会猛增,其他时候售出最多的是淡而无味的廉价啤酒。珍珠港之后,马可接了新电线,把收音机安到吧台上,它像磁铁一样吸来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水手和码头工人,尤其是播出总统“炉边谈话”的时候。不过这个傍晚播的是战时国债广告,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几个搬运工聊起了不久前发生的纵火案,猜测是谁半夜三更放火焚烧纽约大主教公馆的大门,而且往临街的房间里扔了燃烧瓶。其中一个搬运工的叔叔经营玻璃工厂,接到了为主教住所更换窗户的大订单。损坏还不止这些,泥瓦匠也被请到现场,还有医生,有一个神父差点被烧死在自己的房间里。马可原本在吧台后面懒洋洋地喝今晚的第二杯金汤力,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个搬运工,马上移开目光,假装寻找柠檬片,免得让人看出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安东尼奥就住在其中一个“临街的房间”里,三楼,不算低,但也没有高出燃烧瓶的投掷范围。那房间看起来纯粹是为功能,而不是舒适而设计的,马可早前偷溜进去送“信号”的时候就察觉了,没有盥洗室,没有地毯,连椅子也是硬邦邦的木头,没有坐垫。他把牛皮纸包留在写字台上,那上面没有连一个相框都没有。侍应用肩膀顶开厨房门,端着烤香肠和热腾腾的炸薯条,走向搬运工那一桌。马可拦住他,接过托盘,翻出几包薯片,在酒吧里转了一圈,把免费零食分发给熟客,逐一和他们闲聊,最后才把食物送到目的地,问顾客是否需要更多的盐和胡椒,作势要到厨房去,搬运工大声挽留,大张旗鼓为他找来椅子,马可耸耸肩,摆出“那好吧”的姿态,坐了下来。他们聊了一会老科斯塔的健康状况,期间没有任何人提到“监狱”这个词,大家都假装马可的父亲不过是到出外旅行了一趟。然后马可聊起了共同认识的神父,自然而然问起近日的“教堂纵火案”。搬运工们急忙纠正那不是“教堂”遭到纵火,是主教的住处。察觉到自己竟然比马可·科斯塔消息更灵通,三位码头工人很是骄傲,争相提供各种细节,都想显得比其他人懂得多。火警警报在四点左右触发,三个人都给出了一致的时间。消防员赶到的时候,还以为整栋房子都没救了,不过踹开大门之后,走廊和楼梯都没有烟。其他起火点在楼上。担心有人被困,消防员马上上楼。讲到这里,叙述产生了分歧,一个搬运工说厨房里也有人穿着睡衣跑出来,另外两个坚称公馆实际上是办公场所,而且枢机主教近日在州外,不应该有人住在里面。好吧,也许有一两个厨工或者清洁工,但他们有自己的住处,晚上不会出现在那里!马可任由他们争执了一会儿,偷了一条薯条,咬下一半,慢慢咀嚼。最后,那位声称叔叔经营玻璃生意的搬运工抬起手,制止了其他两个人,转向马可。“总之,楼上居然真的住着人,在三楼,一个神父。抬着出来的,也不知道死了没有。送到医院去了。”马可吃掉剩下的半条薯条:“倒霉的家伙。”搬运工们喃喃表示同意。“而且他为什么会在里面过夜?”离马可最近的那个人问。“可能从别的地方过来,需要免费住宿。”另一个搬运工猜测,啤酒泡沫在胡子上颤动。“也可能是秘书之类。”“不能是厨工吗?神父可以当厨工吗?”“一个神父为什么要当厨工?你这傻瓜。”“你的臭鱼脑袋能好到哪里去?”“可是为什么有人想要破坏主教公馆呢?”马可适时嵌入一个问题,阻止对话落入毫无意义的脏话漩涡,“如果我是一个激进的无神论者,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汽油,我更愿意去点燃教堂,也更容易上报纸——并不是说我想以这种方式上报纸。”搬运工们忽然不说话了,互相交换眼色。马可假装留意不到,但偷偷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就在他思考该怎样自然地逃回吧台的时候,胡子上沾着啤酒泡沫的搬运工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压低声音。“都是从街上听来的,看在你老爸份上才告诉你。听完之后——”“听完之后,我们从来没谈论过教会和纵火,我过来送餐,顺道打了个招呼,偷了点薯条,如此而已。”搬运工冲他眨眨眼,用手掌抹掉胡子上的泡沫:“你知不知道前几天在霍博肯有十几个德国佬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