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是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德勒的:“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张抗抗不想让这四个孩子用自己的一生去治愈童年受过的伤,以前的伤痕已经存在,张抗抗能做的,只能是让以后的他们,童年时光再也没有伤害。张抗抗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是该和大福谈一谈了。中午大福二福要和宝根宝华一起去上学,张抗抗嘱咐三福看着点五福和四福,她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三福带着四福趴在床上一边看着五福,一边画画。张抗抗走到大福身边,对大福说:“我们一起走。”大福愣了一下,看向张抗抗。张抗抗低头也看大福一眼,笑道:“我也出来透透气,整天在家里呆着,有点憋的慌。”大福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二福转头看一眼后面,感觉张抗抗是要和他大哥说什么,便没有靠近,和宝根宝华一溜烟跑远了。张抗抗和大福并肩走着,两个人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只是捡着荫凉地儿走。虽是进了九月,可这中午头还是热。两个人走了一小会儿,都出汗了。张抗抗擦一下汗,顺手把手里的手帕递给大福。大福正犹豫着接不接,就见张抗抗把手帕展开了,拍在大福的脸上。大福的脸被手帕蒙住,立刻就不能走了,他看不见前面的路了,连连停下脚步,把手帕扯下来,看着张抗抗。张抗抗笑着说:“用完把手帕放书包吧。”大福点点头,擦好了汗,把手帕放进书包里。张抗抗和大福并肩走着,低头看一眼大福小小却十分坚定的小身板,道:“大福,我有话和你说。”大福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张抗抗一边走一边说:“大福,你知道我吧。”“嗯?”大福不懂张抗抗说什么。张抗抗继续说:“我是地主家的,成分不好。我爸爸妈妈都没了,一个爷爷现在也在监狱。我想去看看他都不可能。”“还有两个姐姐。我二姐你见过,大姐在县里。”“虽然有两个姐姐,但她们都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张抗抗抬头看一眼宽大树叶中晃眼的大太阳,拿手遮一下,继续说:“你可能不太明白,一个成年人,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家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最近的,就是自己家的家人。最重要的也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男人。”张抗抗说:“你长大了大概就懂了。我想说的是,对于我来说,我的姐姐,她们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有自己的家人需要她去奋斗。而我,有的就是你们。”“大福,我说这些话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你们四个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们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们,我们是互相依靠着才能过下去的。其实,这也是我努力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你们四个都不在,我带着五福,该怎么生活下去。你们小的时候,我带着你们长大,等你们长大了,我干不动了,你们也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大福?”大福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张抗抗,只见张抗抗笑着看着他,“有没有血缘有什么重要的?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吃饭,一个房间里睡觉,时间长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没有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我们是要互相靠在一起,才能活下去的,互相依偎,互相帮助,互相依靠。就像我给你们做饭,你们每天早晨都去割草喂羊一样,这个家是我们六个人的,是不是,大福?”张抗抗看大福时,只见大福眼睛里闪亮亮的。她笑着把手放在大福头上,小光头已经长出了新的发茬,张抗抗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了,看着大福道:“你头发长出来了,等晚上我给你剃一下,好不好?”大福听懂了张抗抗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好。”“好,那就去上学吧。到了学校把钱交给老师。然后提醒二福也交上。放了学就赶紧回家,吃完饭再出去玩。”大福说了声好的,就看见张抗抗朝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了。大福站在原地,看着张抗抗的背影,他努力了很久,终于把手举了起来,朝张抗抗的背影,挥了挥。张大福再往学校的路上,脚步异常轻松。等他到了班里,乔老师下午上完课后,张大福突然站了起来喊一声,“乔老师。”乔老师停了下来,看着张大福问:“怎么了?”张大福从书包里拿出那一块钱,那钱早就被他理的平平整整的,一点点的压平了,又在手心里攥了好久,钱湿了又干了,又湿了,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