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记者在救生筏上站稳了,老板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收回胳膊,却发现手掌还紧紧攥在另一个人手里。他抬眼,就发现记者目光炯炯看向自己:“老板,你不走吗?”“当然走啊,但我就不跟你们坐同一艘救生筏了,毕竟,拆散人家一家人不厚道,”老板看了看排在他身后的一家三口,又冲记者笑一笑:“而且你看,待会儿可能还要在海上漂几个小时,我们仨在同一艘船上——”他瞟了一眼主任:“多尴尬啊!不合适,我还是上下一艘救生筏吧,给你们俩一个机会叙旧。”主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说话。记者却探究似的盯着老板的眼睛,半晌,用力握了一下老板的手:“你不会骗我的对吧?说好的,你一定要上下一艘,我在底下等你!”“这么舍不得我吗?”老板眼尾一勾,笑容动人心魄:“宝贝儿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记者脸一红,偷瞄了一眼主任,佯怒道:“跟你说正事呢!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老板还是笑眯眯的,“好了快撒手,别耽误时间了。”那边一家三口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上了救生筏,小姑娘还懂事地冲老板说了一句:“谢谢叔叔!”老板就笑着对她挥手。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把救生筏慢慢往下放了。可记者还攥着老板的手不愿意放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总是觉得很不安,好像放了手就会失去点什么一样。老板嘴里说着要他撒手,可是到底也没真舍得掰开他的手,反而趴在栏杆上一直让记者握着。直到救生筏离六层甲板越来越远,记者仰着头拼命伸长了手臂,老板被他拽得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外,但终究,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了,两只交握的手也不得不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分开。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宣之于口。主任在旁边似乎也感觉到了点什么,沉默片刻,他拉了拉记者:“坐下吧,站着不安全。”记者却还是仰头看着六层甲板上的老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老板锋利的下颌线条,微垂的凤眼,嘴角的淡淡笑意,鲜血和淤痕都无法掩盖的帅气。可是他离他越来越远了,记者没来由地觉得鼻头一阵酸涩。就在这时,只听六层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和尖叫,人群一下骚乱起来,记者心头的不安一下加重了,果然就见靠在栏杆边的老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一下扑进人群中去了。“老板!!”记者急得大叫了一声。但这时他们的救生筏已经下降到了4层的高度,6层甲板里面发生了什么根本看不到。“坐下!”主任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想拉记者坐下来,可记者不但没有坐下去,反而拉着放救生筏的缆绳,一只脚踩在救生筏的船舷上,似乎想顺着缆绳爬上去,搞清楚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是枪声。“砰”“砰”两声,紧接着又是两声,极其突兀。人群尖叫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记者一抬头,正看见头顶上一个黑影飞下来。那一瞬间,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在空中落下的姿势,仰面倒下好像一只折翼的鸟,飘动的发丝在甲板上探照灯的照耀下渡上一层柔软的金边。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件染了血的西服外套,白衬衣上刺眼的红。记者的眼泪一下就飞出来,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薛銮————”41救生筏上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若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可是,就在这个宿命般的夜晚,就在这个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权衡利弊的瞬间,无数双素昧平生的手伸出来,交织到一起结成了一张网,七手八脚接住了那个从高处跌落的身影。自上而下的冲击力,让救生筏都被砸得往旁边歪倒了一下,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工作人员连忙拉紧了缆绳稳住了救生筏。记者扑上前去,人群中老板的脸像纸一样白,身上的血腥味重得让人心慌。可是老板并没有抬头看记者,而是急促地喘了几下,小心翼翼打开紧紧环抱的双手,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接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老板的怀里,居然还裹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小姑娘好像被吓傻了,沾了血污的小脸蛋上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众人,都不知道哭,直到六层甲板上又传来“砰砰”几声枪声,小姑娘才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