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给皇上磕头。”林洹的贴身嬷嬷陈氏一心让林绶仔细看看林洹,放开了手,只顾小声催促。
众目睽睽之下,林洹跌跌撞撞地趋近御座,抓住了龙袍的下摆。“父皇。”仿佛对上面灿烂的刺绣比自己极少谋面的父亲更感兴趣似地,他仰着头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便垂下头去盯着龙袍不做声。
“太子爷给皇上行礼来了。”李云和过来笑眯眯地把林洹抱起来,顺势跪下给林绶磕头。
当年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这样的念头自脑海里闪过,林绶和善地朝怯生生垂着眼睛的孩子道:“下面都是你的叔伯兄长,去见礼。”
“是。”李云和朝司礼官使了个眼色,一时便有内监过来引导皇后在林绶身边安坐,李云和抱着林洹,又给皇后叩了头,方领着林洹下去给宗室诸王奉酒。
“不必担心。”林绶只觉身边寂静得异样,侧过脸才发现皇后和站在她身后的陈氏目光都紧紧追着林洹不放,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李云和自会办得妥当。”
“皇上说的是。”林绶极少对皇后这样和颜悦色,皇后朝林绶望了一眼,脸颊透出绯红来,掩饰似地微微垂首,悄悄松开了手里紧攥的绢帕。
倘若她不是王家的女儿,或许也没那么讨厌,林绶与她并肩而坐,一起注目宴席间蹒跚而行的小小身影,心底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柔软。无论日后如何变故,自己都绝不会让王家的外甥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再给外人些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假象又有何妨?
“你把太子教得很好。”林绶向皇后低声道,那双眼睛里受宠若惊的欣喜落在他眼里,他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自太子爷进了坤宁宫,皇上和主子娘娘就越来越和睦了。”家宴上的情形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散宴不过半个时辰,陈氏带着林洹进慈宁宫请安磕头,便连连向太后王氏贺喜,“想必主子的喜讯也不远了。”
“今天便是普天同庆的喜讯,”王氏向着软榻上的太皇太后道,“只是太子一个人在宫里终究寂寞,日后若再有些皇子公主,就更好了。”
“你说的是。”自冬春一场大病缠绵下来之后,太皇太后的精神便一直不好,此时也依旧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只把林洹招到近前仔细端详,“这孩子是单薄了些,由不得人不担心。想当年先楚王到我身边的时候和他年纪也差不多,可比他强壮多了。”
“太子爷是骨子里壮,”寇嬷嬷笑道,“这一年来都是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是陈氏照顾的好,更是主子娘娘精心所至,我听说主子娘娘日夜呵护太子爷,太子爷如今也日夜都缠着亲近主子娘娘呢。”
她说得婉转,殿里人却都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太皇太后放开林洹的手臂,令寇嬷嬷与陈氏领出去吃点心,只留下王氏和与陈氏一同来贺喜的李云和:“皇上还是不大往坤宁宫里去?”
“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李云和赔笑道,“只是小的们私底下看在眼里,都觉得皇上虽然不大往后宫里走,可也着实惦记着主子娘娘呢。不论别的,六月里行宫围猎回来,给主子娘娘赐的东西,不就是宫里头一份么?”
“这些个虽然是皇上的心意,却也是给外人看的,不能全作数,”太皇太后道,“你且下去仔细想想,日后留心些。”
“明天皇上来请安的时候,你与皇后且晚些来。”待李云和退出去,她对王氏道,“虽然论情分你们母子更亲近,但毕竟皇后也是王家的女孩儿,有些话不好开口,便由我来说罢。”
“我替皇后谢过母后了。”王氏一瞬间喜动颜色,几乎有些感激涕零起来。
“我冷眼瞧着,皇后也是个好孩子,和她父亲可不一样,你总该待她好些。”
“孙儿什么地方慢待她了?”李云和回去后便原原本本将慈宁宫里的情形禀报了林绶,纵然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心底那些念头被人光明正大说出来仍让林绶感到不快,他按捺着些微无地自容的羞赧,略带委屈地抱怨,“难道孙儿一定要夜夜宿在坤宁宫里,其余人一眼也不看,王家才能甘心么?”
“呵呵。”寇嬷嬷立在软榻后低声笑道,“皇上登基了这么多时日还是和东宫里一样脸皮薄,被主子说得害羞了。”
这句话立时让紧绷的气氛无影无踪,太皇太后摇头苦笑了一声,朝林绶示意:“坐过来。”
“是。”林绶在榻边的锦礅坐下,微红着脸道,“皇祖母,孙儿在朝廷里理政,舅舅们却不帮忙,只顾为自己打算,难道后宫里的事,也要他们替我做主么?”
“他们跋扈也不是一时的事,皇上也不必争一时之气。立储之事,我虽不知是什么人谏言,但想来是个冲动不知事的年轻人。虽然储位空虚,但皇上年轻,社稷太平,并非什么心腹大患。这么急匆匆地立储,却非中宫嫡子,明眼人便知皇上与外戚并非一心,王庭赞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物,怎么能不着急?”
虽然从不过问政事,但毕竟是执掌后宫凤印近二十年的人物,几句话便将其中症结点破,令林绶茅塞顿开,不由自主地点头:“皇祖母说的是,孙儿莽撞了。”
“也不算莽撞,倘若王家明白皇上的心思,能够改过,也是好事,只是先帝恩宠王家太过,他们一帆风顺惯了,却忘了君臣分际。”太皇太后抚着林绶的手臂,微微叹息,“先帝去得太早太急,给你留的臂膀还是太单薄了,登基后这样吃苦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