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一年五月为止,林绶已有一子一女,皆为成婚前侍寝的女官所出,皇长子生在建武六年八月里,正是林开的丧期,因为这个缘故,林绶素来对他不甚亲近,不但满月百日庆贺全无,连宗人府右宗正李詹几次奏请赐名也都借故搁置。这样出生微贱又不得圣意的皇子,就算是赐名填入宗牒,也不过是悄无声息地长在宫里,日后顶个冷淡爵位静悄悄在京里消磨一生,一念至此,李詹也觉索然无味,再不去自寻没趣了。不料五月初十,却有圣旨下,皇长子定名林洹,送入坤宁宫交皇后教养,待周岁后再册封皇太子。
“公公,”李詹捧着诏书追问,“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这件天大的喜事来?”
“这算什么?”李云和只管笑着敷衍,“日后宫里的喜事还多着呢!”
无论百官如何讶然迷惑,储位空虚总是朝廷的大忌,故此虽然王庭赞暴跳如雷极力拦阻,内阁及御史台也几乎无人应和,只得眼睁睁看着钦天监选了好日子,将林洹及贴身嬷嬷宫女迁进坤宁宫。内廷这样一番搅嚷之下,京内三十六庵寺僧尼在六月中择日出京,便是毫不起眼无人问津的小事了。
“小姐!”嫣然在码头与送行的师姐师妹作别,几个随行的内侍宫人不及觅船,已有两只乌篷行舟靠了上来,小如自舱里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朝嫣然点头,泪流满面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常友春自后一只船上的跳板上岸,示意下人将银子递到诸人手里,又悄悄和领头的老内官商量了一会儿,笑容满面地转身对嫣然道:“小人奉侯爷令迎二小姐回家,如今幸不辱命。”
“那差事——”
“自然是我等承当。”老内官忙不迭地上前道,“皇命在上,小人们这就告辞起程了。二小姐只管安心在京里为太皇太后抄经祈福,佛祖自然感知虔诚。”
“有劳公公。”常友春立在船头,眼看着内官宫人们上了行舟,待小如在舱内服侍嫣然换了寻常衣裳,方命艄公摇桨,慢慢沿江而下。
“常叔叔,”嫣然望了望开阔江面,“这可不是回京的路啊。”
“二小姐记性不差,”常友春笑道,“侯爷现在秦州,咱们回什么京城?”
“父侯怎么在秦州?”
“常叔叔,”嫣然望了望晨雾笼罩的开阔江面,“这可不是回京的路啊。”
“二小姐记性不差,”常友春笑道,“侯爷现在秦州,咱们回什么京城?”
“父侯怎么在秦州?”
“五小姐和侯爷如今都在秦州。”常友春道,“眼下战事将起,平州贺连将军唯恐户部兵部拖延刁难,私下里托侯爷为他采办粮草药品,这一场买卖事关重大,侯爷不亲自坐镇怎么行?”
“那,”嫣然略一犹豫,“如今可有七爷的消息?”
“只听侯爷说有个什么黑旗军接管了平州十几处贡所,又与来犯的胡人打了几场小仗,斩获不多,私底下声势却不小,”常友春摇着扇子,意态悠闲,“这样私自兴兵擅开边衅,正是边将的忌讳之处,朝廷此刻虽然优容,日后却难免秋后算账,若是楚王当真牵涉其中——”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嫣然怔了怔,手指抚过怀中锦盒,停了停方道:“既然如此,待我禀过父侯,便即刻起程,去一趟平州罢。”
“小姐!”小如跺着脚气急埋怨,“咱们费了多少心思,才平平安安将七爷送到平州,如今她一意孤行地闯祸,小姐还要去给她收拾烂摊子么?”
“她怎么会用我收拾?”嫣然莞尔道。眼前晨雾已然散尽,朝阳下青峰碧水气象万千,她这一年都羁绊在普济庵里,久违山色扑面而来,她却只觉心底牵挂不绝——天下山水万千,她此刻心心念念的,竟只是那人所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州
洪江自祈西山发源,辗转至秦州时河道开阔,已有奔流之势,秦州两岸平原开阔,河网密布,却少有高山崇岭兵家险要之处,加之洪江灌溉得力,气候相宜,恰使此地变成少有的安乐鱼米之乡。自古秦州绸与靖州绢便并称丝绸双绝,百年来靖州兵火不绝,蚕桑荒芜,真正的靖州绢早就绝迹人间,只剩下秦州绸依旧行销各州,官员富商们争购不迭不说,连朝廷也将织造局设在了此处。楚承业因兼着织造局的差使,每月总有半多个月盘旋在秦州城里,他出身尊贵豪富,纵然为人谦和无争,也改不掉侯门惯习,故此当嫣然一行女眷十几抬轿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进了秦州城西楚府,秦州人也没一人起疑心,反而有一干闲汉啧啧称羡起小楚主事的艳福来。
“妹妹路上辛苦,且先去后面梳洗歇息,”逾年未见,楚承业的性子依旧如当初一样,寒暄周到琐碎得不露一丝破绽,声音更是温和殷勤得不带分毫火气,“父侯今日去了城东洪湖赏花,掌灯时便回来。”
“大哥,”嫣然笑道,“我知道父侯恼了我,不如此刻便去洪湖向他老人家请罪罢。”
“这是哪里话来?父侯日日盼你归家,见到你必定喜不自胜,怎么会气恼?”
“既然如此,他老人家又怎么会对我避而不见?大哥虽然兼着织造局的差使,却也是户部秦州司主事,秦州历来是朝廷兴兵时的粮仓银库,此刻大军将动,若非父侯坐镇此处,哥哥哪里还能安闲待在府里?平州军情凶险繁复,父侯素来谨慎,遇事向来都是殚精竭虑地反复筹划,这样的大事摆在面前,怎么还会去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