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胡六部,斡度、隔昆、乌禄、蒲罗、比刹、六奚,其中以斡度最强。历来东胡擎天可汗皆出自斡度氏,先可汗巨黎古性情安逸平和,一意与齐朝交好互市,近三十年的潜移默化下来,齐胡边境虽仍不算十分太平,却也有了几分繁华气息。
“这里的南蛮子可比去年多了。”夷离最亲近的侍从寅古烈望着迎春楼下的摊贩行人,笑嘻嘻地奉迎,“都是来仰望可汗的光辉啊。”
“他们心里只有金子,没有他们的皇帝,”夷离厌烦地把酒杯放下,“更没有东胡的可汗!”
“是。”寅古烈满心想要撺掇夷离下楼找些乐子,此刻不得不闭上了嘴,静静陪着夷离俯瞰脚下十里平川铺开的繁华。
应水县城甚是低矮,迎春楼高不过四层,已经是全城最高处。夷离望了一会儿,突然道:“那里是什么人?”
西门里一行人打马而入,虽然穿得寒素,马匹却是少有的良驹,寅古烈不由得称赞:“好马!领头的那个也是好骑手!”
“你只看了一半,”夷离突然大笑,“他们腰里的,必定是好刀。”
“可汗好眼力!”寅古烈不是很明白,只一味顺承,“我去替可汗买回来。”
“大齐的军器怎么买得过来?”夷离道,“去,派几个人远远盯住这些人。”
“是。”寅古烈一连碰了两个钉子,怏怏下楼去了。
夷离仰起头颅,望着城外西天落日残霞出神。齐京里齐朝皇帝的宫殿高大巍峨,站在最东边的礼贤馆里,绝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心头隐约的焦躁愈演愈烈,夷离深深叹了一口气。三十年的互市通贡,让东胡贵族们习惯了齐人送来的绸缎银两,子弟们习惯了贡所的商铺交易,眼看着同族骨子里的血性渐渐消磨,让夷离总无端地感到恼火。
“可汗!”寅古烈回来复命,却领了几个人一同进来,为首的少女向夷离屈膝行礼,腰间的短刀轻快地随着她晃动,“乌云钦娜回来复命。”
“这么急着赶路?”夷离朝她挥挥手,示意他们在毡毯上坐下,“勃羯说你们二月十九动身,我以为明天才能见到你。”
“想着哥哥,就日夜赶路回来了。”乌云钦娜坐在夷离的膝旁,撒娇嗔道,“辅宁城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勃羯却整整耽搁了十四天。”
“哈哈,连你想要见的那个什么小楚王也没有?”
乌云钦娜不屑地撇了撇嘴:“听说得了风寒,卧床不起——这么娇弱的女人,哥哥还夸赞她是个媲美男儿的人物,被那个女人的美色迷昏头了?”
“我也一样没见过她啊,”夷离莞尔,转过脸询问勃羯,“贺连忠那边怎么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病得不轻,已经不能起床了。他儿子是个鲁莽的家伙,”勃羯朝夷离倾过身去,目光里满是热切,“可汗,听说齐人皇帝不喜欢打仗的将军,麟武军不敢随便朝我们动武,也打不过我们!”
“这些是长远打算,须得慢慢仔细商议。你且说说,如今有什么合适的地方能打草谷?”
“打草谷?”乌云钦娜眼睛一亮,“何不就定在这里?”
“胡说什么!”夷离微微沉下脸来,勃羯却笑道,“公主说得不错。我们一路看过来,各处城防大多和应水差不多,还没有应水热闹富庶,不如就定在这里?”
“什么?”夷离讶然道,“这里是先可汗亲自定下的贡所,你们想要烧了它?不怕先可汗的灵魂不安?不怕长生天发怒?”
“烧了罢,”勃羯笑道,“我和可汗的心思一样,我父亲那里,我亲自去说。”
虽然名义上是夷离的奴仆,但执掌天祀的大巫师一脉在六部中素来极有威望,夷离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颔首同意:“那也等等,等等忽禄谷他们,也等等齐人皇帝的银子。”
“听说那些银子比我们晚三天从辅宁城起程,”勃羯道,“再慢,过半个月也到了。”
“去催催忽禄谷。”夷离吩咐道,与勃羯一起起身,站在窗前,看着几个卫士匆匆领命上马,出城而去。
“原来她也在这里!”乌云钦娜突然欢叫一声,指定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角。“哥哥!帮我把那个女人买下来,我要她做我的女奴!”
夷离顺着勃羯惊讶的眼光望去,刚刚从西门里领头纵马而过的少女立在楼下,悠闲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与胡人摊贩讨价还价,被落日余晖刺痛了眼睛似地,少女蹙着眉转过脸来,仰起脸看了看迎春楼汉胡两文书写的招牌——清澈无畏的眼眸落在夷离眼里,使他胸口陡然升起一股血脉贲张的征服欲望:“这个人买不下来——寅古烈!”
“可汗?”
“去找人看紧他们,”夷离胜券在握地微笑,“在齐人皇帝的银子和忽禄谷来之前,别让他们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宿怨
☆、胭脂山
泰始十二年三月,应水县初开通贡是东胡齐朝头等的要事。主持通贡的齐朝正使为晋王林衡,副使礼部尚书柴卓义,东胡更是六部可汗尽至,欢宴近月方散。那一年夏天应水城内锦幛蔽日,城外毡帐遍野,成了应水老人津津乐道的往事。自次年起,以应水为界,胡人聚帐宴饮歇息于北,汉人商肆买卖安居于南,便成了贡所的惯例。
“那些锦袍金刀的东胡贵人,都在坡上彩帐中。”阿伍被胡文诚派来为林纵做向导,心里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甚是埋怨,面上却恭恭敬敬,殷勤指点,“那一片空地上的就是为他们作歌献舞的奴隶和摔跤武士,通常都是任凭平民观看的,胡人汉人都无妨,七爷看,那里还有几个汉人小贩设赌下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