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位钦差大人又是提醒,又是主动说他和郑国公府的关系,莫不是还把他当秦王门党,看在郑国公府的面儿上,提点提点?
“咳!”
深入沉浸思绪的吕良仕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惊得回神,连忙回话:“明白!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好好治理时疫,绝不容许一丝半点的差错!大人,这客栈住得不够舒坦,不如随下官到府上住?”
崔副官拂着衣袖说:“是不是本官住哪去哪,你都想安排?”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告退,大人您好好休息。”
吕良仕带衙役们匆匆退出客栈,令几个衙役留客栈供抚谕使差遣,又令捕头留意抚谕使的动静,及时回来汇报行踪。待回到县衙,忍不住把幕僚都找出来,将抚谕使说的话复述一遍,询问幕僚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山羊胡幕僚说:“就字面上来说,的确像是在保您。时疫可大可小,若是放任其发展成大灾,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相反及时扼制时疫就是救万人的大政绩,便是再来十桩邓汶安的案子也能化险为夷。”
吕良仕:“我也这么想,可抚谕使大人一来就先是微服私访,后是一番话夹枪带棒,话里话外说要秉公处理案子,我瞧着不像善意。”
羽扇幕僚:“非也,抚谕使这番行径恰好说明他的确是提点大人您!他先开头一番话夹枪带棒,这叫杀威棒、下马威,官场里头最寻常不过的开场,而且您还抬着师爷的尸体过去,虽说是为撇清关系,到底唐突,抚谕使大人心生不悦也是情有可原。钦差句句强调他是为邓汶安的案子而来,便是不会管您治下如何的意思,须知体察民情才是钦差的主要职责,他要是从民间查问几个百姓,或是借灾民、时疫发挥,大人您逃不过人头落地的下场。”
砍脑袋砍脑袋的,说得吕良仕心惊肉跳,但听他们分析,又勉强安心。
“如此说来,确实是郑国公府的人。你们说,老爷我要不要登门拜访郑运副?”
“可书信表明诚心,暂时别登门拜访,您因邓汶安的案子和知府、安帅司绑在一条船上,贸然拜访,恐被误会,联手弃您不顾。”
“对对!”吕良仕忽地想明白一件事:“抚谕使是郑国公府的人,必然想法子对付太子党,他一直强调邓汶安的案子是不是其实另有一层意思?是不是想借题发挥,拿这案子去对付安帅使他们,所以暗示我转投他们那条船,帮他们对付帅使?”
两位幕僚疯狂动脑,从犹犹豫豫的“有可能”到斩钉截铁的“然也”,劝服吕良仕:“咱们暂时不动,让他们互相斗法,待到关键时刻您再跳出来。邓汶安这案子……初审状纸卷宗都出自您,没法推脱,只能用时疫将功补过,但复审的环节,或可拿来做文章。”
吕良仕连连点头。
赵白鱼同灾民攀谈,深入了解灾区详情。
“一开始吃的是好米,然后是陈米,接着是米糠,饿死不少人。有人饿得不行了就想法进城里找吃的,抢了粮车被抓,被当成乱党砍头示众,威吓其他灾民不准进城扰乱县里治安。你说灾民为什么不去京都府、不去更繁华的扬州?因为半路上就被官兵打杀、驱赶,不能叫我们去破坏大府的体面!”
“荒唐!简直无法无天!”
赵白鱼气得心脏疼。
“你看看江阳县的灾民足足数万人,全部不准进城,还有灾民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你再看看知府门前,漕司、帅司门前,夜夜歌舞,干净得很,哪儿见得到一个灾民?”灾民抱着饿坏了的孩子麻木地说:“现在爆发时疫,只在后头用栅栏隔出一个时疫区,前面不让出,却让进——这不是害人吗?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旁边有人挪过来:“听闻陛下派了钦差,说不定能把我们的冤屈带到京都去。”
“官官相护!”抱孩子的灾民冷笑:“反正我不抱希望,能活着离开疫区就是万幸,谁还期待有人为你诉冤屈?不过几天时间,时疫愈演愈烈,昨夜我瞧见那边抬出三具尸体扔到后方的山沟里,可见不仅时疫凶猛,还没有药材可用。”
闻言,众人心凉,外头营兵重重,贸然冲出只会被就地格杀,就算离开灾民区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县、府欢迎他们的到来,只会视他们如洪水猛兽,唯恐他们带去时疫。
赵白鱼脸色铁青,五感交集,心情复杂,只道可以相信朝廷,相信陛下急洪水、急灾民之急,贪官相互自古如是,但要相信昭昭日月照青天,时疫、洪荒和贪官终会被治理。
旁人没有多相信赵白鱼的话,只当是无望之余的安慰。
赵白鱼心情沉重地接近时疫区,碰巧看到运进来的三车药材和两名太医,过了一会儿就有个小孩推着木桶车出来,他赶紧跟上去。
木桶里都是病人的呕吐物,小孩熟练地清理,赵白鱼撸起袖子,不嫌恶臭,上前搭把手,顺势询问里头的情况。
小孩是老大夫身边的药童,因赵白鱼相助而开口:“不太乐观。说是以前未曾出现过的时疫,传染性极高,没有对症的药方,刚才有两位太医来了,先看了病人,又听大夫详细描述发病症状,立时愁眉苦脸,连连摇头,可见棘手。”
“不多说了,我还得进去帮忙,里头人手不够,忙得脚不沾地。”
目送药童离开,赵白鱼将一天打听来的情况简单叙述便交由海东青带出去,同样外出打听的砚冰直到傍晚溜回来。
“五郎,情况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