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的棺椁明明有动静,但所有人都不对自己说实话,包括自己的亲信曹官。
说来可笑,彼时彼刻,他身旁能信任的人,只有这名素未相识的半大小子。
因为万安期所言,周舜卿确定,那声响并非子虚乌有。
他前后想了许多种可能,首先是跌入泥坑后,先帝的尸骨在棺椁内来回晃动,这倒是在理。
先帝骨殖被窃,随便塞了个人进去充数,那人刚死,尸身胀气,所以发出声响,这也说得过去。
辽国使臣在吊唁时,悄悄藏了名探子在棺中,以便摸清皇陵的方位、构造以及其中机关密道,这个就有些牵强了。
总之,无论是哪种景况,凡是途中出了岔子,周舜卿都要身败名裂,不仅要被贬官去职,发配从军,还要被周氏宗族所鄙夷,甚至将他从族内除名。
“你……为何要说先帝要杀你们?”
周舜卿问少年。
他给万安期配了一头驮祭品的青色小驴,好方便他能与自己交谈,而不惊动其他人。
“老官家已经杀了两人了。”
少年万安期答道。
孩童就是异想天开,居然说是先帝杀的。
“三名车夫罹难,实乃不幸,但……”周舜卿说着,突然想到——明明死了三人,为何万安期要说是两人?
“为何要说两人?”周舜卿又问。
“有一人是你杀的。”万安期冷冷道。
周舜卿昂起头,不再言语。
万安期没有说错。
被压在泥地里的车夫并未当场毙命,棺椁压在他的胸腹,缓缓将他压进泥泞。他一边嚎叫,一边胡乱刨着地上的泥水。周围的人托不动棺椁,想要釜底抽薪,将那名车夫拽出去。
但那时的周舜卿已然从头皮麻到脊背,径直僵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会出这么大的岔子,一时间乱了方寸。
周舜卿看了眼一旁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皱着眉头,一边的下眼睑不断跳动,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先抬灵柩,不可让先帝梓宫触地!”周舜卿命令众人。
后来周舜卿找来革带,把棺椁抬回出灵车时,半个时辰已过去。
那名车夫早在泥水中憋死了。
“人生在世,要有贵贱之分,轻重之别……”周舜卿又对少年说道。
“你可知……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周舜卿临时想到舅父教自己念书时,学到的文章。
万安期挑了挑起一侧新月眉,抿了抿嘴,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