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听得愣住了,心中有着深深的震动。
多少年了,珍妃的死一向是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多少人想尽了办法、找尽了借口开导他,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他自己,诸多的理由听得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却从没有一个能够真正进入他的心底,说服他哪怕一丝一毫。
但如今婉贞做到了。
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祖宗家法,没有什么空洞虚泛的陈词滥调,却让他那么真真切切地想起了珍妃。
时间过了太久,其实他已经不大记得珍妃的音容笑貌了。但今天婉贞的话却又令他心中的那个珍妃活了过来,那些善体人意、那些活泼聪颖,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是啊,若是珍儿还活着,必定会为自己的颓废消沉而痛惜不已吧?她一向是那么的开朗、那么的积极向上,必定不会喜欢现下自己的颓丧和自闭。
然而,现在这种情形,又叫他怎么开朗得起来呢?
身为皇帝,却没有皇帝的尊严和地位,不过是个高级一点的囚徒罢了。身边没有说得上话的知心人,冷热酸甜只能放在心底,满腹的心事无人诉说!
他不禁幻想,如果此时珍儿仍然能活在他身边,他是否会过得好一点?
深深叹了口气,他撇开心中的思绪,笑了笑,看着婉贞说道:“谢谢,婉贞。你的心意……朕收到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不然让皇爸爸发现你偷跑出来,怕是少不得一阵训斥的。”
婉贞吓了一跳。刚才太过为光绪伤神,竟然忘了时间地点。这时被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身处深宫,头上还有个权势滔天、喜怒难测的慈禧太后,顿时一个激灵。
她感激地说道:“谢皇上提醒,臣妾这就告退了。”
光绪点点头道:“去吧。”
婉贞行了一礼,便赶紧急匆匆地走开了。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光绪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月色偏移,宫殿的厚重阴影渐渐笼罩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深深叹了口气,婉贞其实自己也知道,光绪心中的郁结乃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不可能靠她一两句话就轻易解开。但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贝勒福晋,又能做什么呢?而且这种事情主要还是得靠当事人自己,若是他自己无心走出困境,别人再怎么帮忙也是徒然。
转身黯然离去,她转回宁寿宫。那两个宫女还在焦急地等待着,而慈禧她们也还在看戏,没有人回来。
“福晋,您没事吧?”一看见婉贞,两个宫女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急忙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没事。”她笑了笑,却是笑得有些勉强。
“那……福晋您……看见什么了吗?”宫女之一忍不住嗫嗫地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她皱了皱眉头,想起光绪,没来由一阵心烦气躁,“世上本就没什么鬼怪,你们也别太过迷信了,倒是自个儿吓着自个儿。”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应了一声“是”,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婉贞在房里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起来——原来是慈禧回来了。
她定了定神,急忙将心中光绪的身影抹去。慈禧可不是一般人,眼尖着呢,若是被她发现自己心里有事,追根究底起来,该怎么说?
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她露出平和淡然的笑容,走出屋去,大礼参拜。
“臣妾见过老佛爷,老佛爷万福。”
“小丫头酒醒了?”慈禧看着她,笑问道。
她低眉顺目,规规矩矩地答道:“是,谢老佛爷关心,已经醒了。”
慈禧有趣地笑了起来,道:“你这丫头的酒量也太小了,以后得多练练才行!”旋又露出关心的表情,问道,“怎么样?刚才睡得可好?什么时候醒来的?可有出去走走?”
发怒
婉贞心中一凛。为什么她会这么问?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无暇细想,她急忙笑道:“回老佛爷的话,臣妾睡得极好,谢老佛爷关心。臣妾刚醒不久,不过在屋里坐了会儿,您就回来了。况且,这深宫大院、天寒地冻的,臣妾又怎么敢乱跑呢?”
慈禧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了笑道:“瞧你说的,以你的身份,皇宫里哪里不能去呢?不过今儿个确实也有点儿冷,就在屋里暖和暖和也是极好的。”顿了一下,她转头对其他的女眷们说道,“好了,今儿个也尽兴了,你们都回去吧,别让家里人久等了。”
幼兰急忙笑道:“老佛爷,能够侍候您老人家可是我们三生修来的福分呢,跟在您身边儿再久也不算多!”
听到这番奉承的说话,众人纷纷附和。一时之间,阿谀之声四起,那谄媚到近乎肉麻的词句,听得婉贞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茬又一茬,实在难受至极。她却又不敢说话扰了这些人的“兴致”,败了慈禧的兴头,只得低着头,远远地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慈禧呵呵笑起来,道:“好了好了,你们的嘴甜,我都知道了。都散了吧。幼兰呐!”她忽又叫道。
幼兰急忙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问:“老佛爷还有什么吩咐?”
“回头把溥仪带来我瞧瞧,可别忘了。”慈禧叮嘱道。
自己的儿子受到慈禧太后的喜爱,幼兰自然是满脸的喜色,连忙说道:“是,老佛爷,臣妾记住了,不敢忘。”
其他的福晋们看着幼兰,不由自主都露出了又羡又忌的神情。婉贞却不由心中一黯,想来慈禧想让溥仪接替光绪的事情八成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