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的,我在画廊看到一副画,非卖品,画中人竟是庄家财?!他拥有和庄严肖似的面孔,高雅清华的气质,但没那么冷调。他身着白衫,站在一株苍翠的树下浅笑,固有飘逸出尘之感,但温柔敦厚处又不乏人情宽和。这画的落款是姜如月。
我讶然,生得如姜如月那般纤弱娇嫩的女孩子,竟拥有如此硬朗的笔法和如此强烈的表达力。无论是谁站在画前,都不能忽视这部作品带来的震撼与冲击,热情,强悍,坚定,美丽。这和庄严的作品不一样。我虽然不懂艺术不懂画,但我知道,庄严的画缺乏生命力,他画得很美,或者,美到尽处,所以,看不到未来。
假如站在画前的是庄严,他会怎么样呢?我害怕,我怕庄严哭,完了,我觉得庄严完了。这样说是不是太奇怪,鬼本来就完了,难道还会更完了吗?不过,就是有更完了~~
身体发软,我踉跄一步,惨,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我强撑起身,我不能有事,我还得照顾庄严呢~~。
被惩罚了,擅离职守是大罪,连马面都被我牵连,挨了五十震魂棍。按照章程,他不可以独自引渡亡灵,他那天在路边锁着两只亡灵等我,不敢到别处去,几乎被晒成一撮灰。
阴司大堂上,我在阎君面前为自己做辩护陈词的时候,承认自己确实利用公职便利,满足一己私欲,逛街逛得乐而忘返。我认罪态度诚恳,甘愿受罚,阎君判我渎职罪名成立,禁闭三个月,算是从轻发落了。阎君令下,即时生效,我被关进忘忧洞。
忘忧洞离阳界很近,白天阳光淡淡的照进来,晚上阳间的浊气飘进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法力微弱的我都被折腾得阵阵晕眩,根本没力气忧愁,名符其实的忘忧。我很挂念庄严,被关进洞里之前我机会见到他,不知他是否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他会找我吗?这忘忧洞阳气颇重,以他的修为是过不来的。
我的搭档马面偶来看望我,披着白袍,站在洞口,替我挡一阵阳光,聊些有的没的打发日子。我们讲起以前的鬼差是怎么被当掉的:有的是工作不认真让亡魂跑了,有的是因为调戏和欺侮女鬼,有的是很突然的恢复了记忆利用制服的灵力跑去阳界作乱。马面说现在污染严重,生态不好,忘川水质素下降,有出现喝过水也记起往事的现象。不过那样的例子很少,大部分是耐不住孤独要求投胎。人类为了生存,必须不断从事生产,每天接受新的事物新的讯息,再多的悲哀痛苦都会被淘汰,而鬼不用维持生计,每天荡来荡去,生命终止的一刻就只剩下往事,永远把自己囚禁在过去的时光里,忍耐孤独和寂寞。马面说他总有一天也要卸下制服去投胎的。
我不会要求投胎,我得守着庄严。
我问马面,象我这次渎职,最重的刑责会是什么?马面说,还是禁闭,无期,魂魄被锁到一块石头,树木或衣橱里什么的,不能超升,无法脱身,我们的寄生物在,我们的魂魄在,寄生物损毁,我们就烟消云散。我听后发抖,竟觉得,早晚有一天,我会被那样惩罚。
终于,熬到我出洞的日子,我被上司告诫,因我已用掉三次还原本尊的机会,恐遇到特殊公务有所不便,是以今后不得晋级阶升,且除非鄙人职务解除,否则这套制服永远不能再脱下来。至于我再犯规又如何呢?很简单,制服就不用再穿上了。上司说的,我一一答应,同时小小遗憾,除非我魂魄消散,否则庄严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
去见庄严,他很糟糕,眉宇间黒气隐现,这是险象。他若一直执着下去,这股黑色会弥漫到整个面目,届时,眼珠暗红,他由鬼变魔,那他永无重新做人的机会,阎君会毁了他的。
我唤庄严,“喂,老子回来了。”照旧刻薄他的校服穿在身上臃肿难看。问题是,我怎么想哭呢?他对我的出现不表示欣喜,对我消失的三个月无任何失落感,对我被禁闭的遭遇没有安慰。好吧好吧,一切烦恼是我自寻,我得心甘。
庄严神情冷淡的坐着撕画纸玩,他把自己所有的画作都撕碎了。“我爸和如月要结婚了。”他说。
我不理他,自己找一罐啤酒喝。庄严接着说,“我无意中闯进如月的梦里,求她跟我走,她不肯,她要我爸,即使,我可以为她死。”
我气愤,很气愤。满饮一灌,仍冲不淡一腔憋闷。冲动下抓起一把剪刀,揪住庄严的黒条纹校服,毫无章法,一剪刀一剪刀的剪下去,边剪边骂,
“你知道不知道你很讨厌?讨厌到让人忍无可忍,谁象你这样一天到晚穿件这么丑的校服,你不是贵族学校的吗?校服不会去韩国订啊。拜托你好歹把自己弄的精神点不行吗?头发也不打理,披头散发装个样子给谁看?你可以为姜如月死,可人家姜如月根本不需要你为她死啊,你爱她就光明正大和你爸竞争啊,你想让姜如月陪着你就活着纠缠到底啊,你什么都没做过,又装出副你最委屈最无辜的表情,你最坏最贪心的了,又不懂付出努力,又什么都想要,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都给你?-----”
庄严眼波冰冷,他在生气,我不管,捞起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粗鲁的把庄严拎起来,他迟钝,任我折腾。我剪他的领带,继续骂,“你信不信,我会把你这只鬼剪的魂魄不全,烟消云散。好奇怪,既然你觉得人只是会移动的肉块,为什么你又会期望人类会对一个死掉的你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