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闭合的最后一秒前,程叶川看向那抹唯一的绿色,在心底说了声再见。家楼下的破旧巷口中只有耿桓的一辆车,车身勉强塞入一半,整条路便被完全堵死,没有半分可以逃脱的缝隙。程叶川走到车前,他没有想过要逃,甚至没有开口问耿桓要带他去哪。他浑浑噩噩的煎熬了四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车内有一股独特的皮革味道,程叶川鼻子敏感,闻着并不舒服。他很容易晕车,嗓间还残存着药物的苦涩,油门起刹间胃里止不住泛着恶心。车子在一处很普通的小区内停下,耿桓没有多看他一眼,“到了,拿好你的东西下车。”程叶川跟在耿桓身后,看着他的家。门口的鞋放的很整齐,绒毛地毯上还未落灰。房子并不大,一眼过去能瞧见大半的格局。厨房呈开放式连在客厅,白灯带从墙上打落,入目只有黑白灰三种单调的颜色,从极简的家具摆放中能看出主人曾用心做过挑选。程叶川还记得当年的新闻报道,那些刺眼的红标题扎在脑海中,条条列列都写着:耿氏房产施工事故致死数十名工人,耿氏集团陷入资金断链,耿氏慈善基金疑陷虚假作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姐姐骗他说,她已经和耿永德离婚了,从此以后他们姐弟俩和耿家再无瓜葛。他曾在新闻上看到过,耿桓一个人被话筒团团围住的照片。上面的他额角外翻着血肉,鲜红的血顺着鬓发流到领口,暗沉的侧脸锋利且消瘦。那之前他还收到一条耿桓发来的消息:[等我回国之后,给你一个惊喜。]程叶川当时没有回复,也没想到那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联系。“进来。”耿桓冷声开口,程叶川才发现自己仍楞在门口。耿桓踢给他一双拖鞋,抬手指向屋内的一间卧房,“去把你的东西理好。”程叶川把行李放在了最不碍事的角落,垂眸看着眼前灰色的床单,眼底也染上了灰沉。耿桓终究是变了很多,单是看着他,根本无从分辨情绪的存在。以前那个充满逼仄戾气,把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的少年,仿佛只是和他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从他把拳头举在空中,却迟迟没有对着自己落下的那刻,程叶川就知道,等着他的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发泄的耿桓。是一个他无法想象和猜测的人。客厅传来一阵连续清脆的响动,程叶川从房间探出半个身体,看见耿桓正对着厨房,在案板上切洗着蔬菜。他张张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长久的沉默后,还是说:“我…我来吧…”“你来?”耿桓没有回头,“等着你来,我四年前就该饿死了。”程叶川难以自控的皱了下眉头,迅速垂下头,用手指紧紧扣住门框。他一直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耿桓熟络的姿势,耳边是食材入锅的磁响,鼻尖也渐渐传来诱人的香气。耿桓的背影似乎比从前更精壮些,西服里衬还没换,长袖衫内是掩盖不住的肌肉线条。他跟在这个背影后面很多次,此刻却陌生到无法辨识。“过来端菜,”耿桓从消毒柜中拿出两套餐具,在玻璃长桌上垫了三张隔热垫子,“要吃多少自己盛。”醋呛土豆丝,肉末茄子,还有一份冒着香油气的水蒸蛋。程叶川举着筷子,呆愣的看着这几道日常的菜品。耿桓夹了一筷子土豆丝进自己碗里,没什么表情,完全咽下去后才开口:“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吗?”“我一路挺过来,既没被饿死也没被整死,现在还一个人好好的活着,是不是让你失望了。”程叶川的心里像是沉入了一块上锈的铁锭,坠的他说不出话。“其实我也没想到,我真的能熬过来。”耿桓一直自顾的说着,突然抬头看向程叶川,双眼死死盯住他,“所以说,我还要谢谢你。”从前耿桓坐在头等舱里看电影,随手冲上万人民币去打游戏时,没想过在日后的某一天,会为了省一点点钱,挤在拥挤且没有座位的绿皮火车里。车厢里布满了臭汗味,人们紧贴着彼此的身子,活动一下胳膊都能碰到好几个人。耿桓就找到一个最偏的角落,警惕的守着自己身下一包包的货物,满身疲惫的从维持到终点。那时其实已经算有了些好转,最屈辱的日子是在耿家所有财产冻结后,他被骗子坑走了大伯打来的最后一笔钱,又无法像同样落魄,逃亡在外的耿永明再次开口,就在只有一张床的出租屋里,用一包泡面熬过了两天。也许就是在那时,耿桓所有的情绪和脾气都被磨成了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