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居真看着江黛青,似是只对她一人说:“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做的,但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所以,我就去了恩泽园。”
宫茂脸色骤变,江黛青也是眸色深深:恩泽园是专为收容孤苦无依之人而建,日常设有施粥散财的去处,各府均有设立。流民乞丐欲寻口饭吃的,都会先去恩泽园碰碰运气。就是这样一个行善积德的所在,却成了段居真的圈。
段居真说:“那是庚寅年腊月初八,正好赶上施粥。”他诡异一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那个流民脉搏的跳动是如何一点点消失在我手下的。太奇妙了!”
“我疯狂地沉醉在这样的感受里。一旦闲下来,我就不停地回味,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了。”
江黛青心想:脑前叶供血不足。她笑道:“三十三个,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言下之意还是不信。
段居真脸色变黑,认真地报将出来:某年某月某日,某处杀某人,置于何地。一条条,足足报满三十三条还不肯停下:“三月十八,府东竹林,杀祾王妃,未遂。”他笑意甚深。
嵇元腾地站起,似是无法忍耐。江黛青背对他面对段居真,抢先赞道:“你记性倒好。”她走向段居真,问他:“敢不敢宽了衣衫,与我看看?”
段居真警惕道:“做什么?”江黛青故意刺激他:“凶嫌在每个死者右肋下,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签名’。做个标记可以理解,但我很好奇,为什么是右肋?”她俯身轻问:“你右肋上,有什么?”
段居真似笑非笑:“你要看?可以。但若不除去枷锁,我怎好脱衣?”
江黛青毫不畏惧:“风荇,替段居真除枷。”风荇便走过来打开了段居真的枷锁。宫茂和梅言都忐忑不已,尤其是宫茂,总觉得此举太过危险,江黛青离段居真只有一步之遥。他看嵇元倒是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也只好强自镇定。
段居真就在江黛青面前缓缓宽衣,裸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来。右肋下一片紫褐色的印记。江黛青攒眉细看:“紫癜?”她问段居真:“你父亲打的?”段居真就夸她:“真是冰雪聪明。”他说:“好了打,打了好。久而久之,竟然再褪不去。我终此一生也摆脱不了了。”
江黛青转而去看段居真双臂,果然有许多新旧的抓痕。就在这时,段居真突然发难,一把抓住江黛青脖子,将她抱挡在身前。紧贴着江黛青的背,段居真在她耳畔深深吸气:“王妃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在我手中了?都退开”
段居真喊完才反应过来,根本就没有人靠近。嵇元还是皱着眉站在座前。风荇开完枷锁压根没动过。宫茂是吓得站不起来。书吏则紧紧抓着笔,神色甚是紧张。梅言倒是站了起来,就是离得八丈远,压根没什么威胁。他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到了江黛青的轻笑。
“段居真,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呢?”
话犹未落,段居真顿时感到肋下一痛,不由手下一松。就见江黛青手持幽篁,转身接连向他刺来。
段居真频频退步,江黛青几乎是抱着他刺的最后一下:“三十三人,还你三十三刃。”江黛青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喜欢用手,我喜欢用刀。”她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段居真脑中。
江黛青起身拔出幽篁交给风荇,向宫茂道:“大人看到的,本王妃可是自卫。”她补充道:“放心,我刀刀避开了要害,保证他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了。”江黛青回头,看着脸色煞白的段居真,恢复了冷淡的语调:“绝对不会影响他千刀万剐。”
宫茂呆了半晌,才想起唤人医治段居真。他颤颤巍巍地叫人,却含含混混地说不清楚。梅言见状,向正在淡然脱卸血污的指环,交给风荇处理的江黛青深深望了一眼,自己上前给段居真处理伤口。幽篁窄小,伤口又避开了经脉脏腑,果然并不危急。
嵇元要拉江黛青,却被她躲开了:“都是血,脏死了。”嵇元就拿出自己的手帕,亲自给她擦拭手上的血迹。江黛青看他神色还算镇定,心里踏实了。回头给段居真补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刀:“你还敢和君善相比?快别恶心人了。”
段居真失了不少血,又惊又怒。看到江黛青的态度转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两次入彀,都是她设的局,登时气得急怒攻心晕了过去。梅言一言难尽地看着江黛青,江黛青倒是嘻嘻而笑,甚觉快意。
嵇元带着江黛青和风荇回了馨园。梳洗毕,嵇元问江黛青:“接下来的事,你都不管了?”江黛青窝在他怀中笑道:“让宫茂去收拾残局好了,他也该派上点用场了。”嵇元也是莞尔:“宫大人素有声望,政绩斐然。这些日子倒是频频被你打击,人都萎靡了不少。”
江黛青并不觉得骄傲:“降维打击,有什么了不起的。”
嵇元不懂,但江黛青不说他就不问。江黛青把玩着嵇元的手指,说:“你的手修长有节,倒和幽篁一样好看。”她将自己中指上的指环取下,套在了嵇元左手无名指间,倒也合适:“左手的无名指,是十指中,离心脏最近的。”
嵇元微感诧异,江黛青和他四目相对:“你带指环,也很好看。”
静室悄然,江黛青和嵇元彼此相望,鼻尖轻触,唇吻相接。一似墨来一似砚,情到浓时研不开。
此后嵇元白日还是去忙他按察使的分内之事,江黛青无事就帮宫茂分分文书。段居真的案子已经审结,上报给了刑部复核。书仙江黛青仅凭一纸文字就能断人品格的事迹传遍了河南道,一时求书者络绎。有的甚至都辗转递到了宫茂案前。江黛青看到,一律按“垃圾”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