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听出他话里带着刺,却不知缘由。但他没顾得上细琢磨,注意力都放在为周家人说项上,张口便是应答如注:“官人说笑了。此事不仅关系周家一户之得失,更关系到地方民生安稳。若他们所言属实,这官司便与寿州千万百姓都休戚相关,绝不是什么小事。还望官人体谅黎民疾苦。若他们有幸叫官人加以点拨,便是再好不过。”赵宗楠心里不舒服,但看他摆出这副为国为民、光风霁月的样子,也是无从发作,默默喝了口茶,片刻后方开口问他:“他们在东京落脚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自己想过办法没有,登闻鼓可敲过了?”“敲过了。”罗月止点头。这问题他之前也问过周家老小,故而不必再去询问,自己就能直接回答。“敲是敲过,鼓状也托人润笔后递交上去了,可在此之后便再无消息。”罗月止继续道。“后来周家老少两个去登闻鼓院问了好几次,次次回复都不一样。登闻鼓院人说院判忙碌,不得拜见,只有手底下的衙役同周家人沟通。但他们一会儿说非本地主户不可上状、一会儿说根本没收到周家状纸、一会儿又说他们鼓状有错字不可用……颠三倒四,油盐不进,总之是毫无个结果。后来周家想把鼓状要回来,他们登闻鼓院竟然不给。”“还有这事儿?”王仲辅也是头一回听罗月止提起,震惊道,“章法规定,天子臣民皆可上登闻鼓院陈清冤屈,怎么可能不让地方百姓上诉?鼓状中若有些许误使文字,只要不妨碍把事情说清楚,就都是可以使用的。再不济也要退回重写,哪儿有扣下不发的道理?”“我也觉得其中有蹊跷,这才让他们暂且不做声张,以静制动。”罗月止回答,他压低声音,“寿州官吏若真有横行乡里的恶迹,怎这么久都没听人说起过,也没见监司去查?我看其中或许……”“未得证据,休要妄言。”赵宗楠道,“泱泱皇城,说话需时时谨慎。”罗月止明白他的意思,本也没想把话说得多确凿,故而乖乖收声。赵宗楠静静看了罗月止一会儿,神情看不出深浅。但他最终还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今日疲乏,我先行回去了。月止明日去界身巷找我,我有话同你说。”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妙:“记得带着周小娘子同去。”此句落地,赵宗楠径自离开,叫人把罗月止与王仲辅的帐都记在自己名下。罗月止其实已经稍微觉出他情绪不太对。听他略显冷落的语气,原以为这个忙他不想帮得,没成想他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罗月止赶紧谢过,让王仲辅稍等,自己亲自送他出茶坊,一路送到柳井巷巷口,直到他登上马车远远离开。赵宗楠没有拒绝他的陪同,但这一路上也没同罗月止说半个字。他仗着自己腿长,走得快极了,罗月止紧跟慢赶一路也没追上,都以为自己是在参加竞走比赛了。罗月止站在巷口,无奈地看着马车屁股长扬而去,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赵宗楠今天好像有点阴阳怪气的,这是可以说的吗?回府之后,倪四忍不住问道:“官人不是知道了柳井巷茶坊乃罗郎君的产业,这才专门去见见他,怎么呆了片刻便走了?”赵宗楠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眼神罕见的有些发冷。倪四如坐针毡,惊觉自己僭越,连忙闭嘴不问了。周鸳鸳听罗月止说了赵宗楠愿意帮忙的事,既高兴又胆怯。她从未与皇亲国戚交往,而之前所认识的官宦人臣,无一不人面兽心、大行苛政,并不足以信赖。罗月止怕她抵触,同她讲了很多赵宗楠的好话,言辞之恳切,皆听得出是发自肺腑。秋月影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竟也帮着罗月止劝了几句。赵宗楠经年爱惜羽毛,积德累功的效果就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但凡在东京居住年头久些的人,很多都听说过赵宗楠的贤名,秋月影正是其中之一。她曾亲眼见过徐王府施粥施药,对赵宗楠印象也是很好的。却没想到今日与罗月止同坐的英俊郎君,就是传说当中的那位宗室名贤……果真是貌如其人。周鸳鸳这才放下心来,翌日同罗月止一起去界身巷拜见。这次赵宗楠亦是派遣了车马接送,但此行来接人的车架朴素,全无装潢,和之前那金雕玉砌的豪车全不可比拟。罗月止坐在舆中腹诽:现在又知道低调了……照这么看,赵宗楠之前果真是故意臊他的!马车未曾走大门,从南边的小巷穿行而过,停在了赵宗楠私宅侧门百步之外。罗月止与周鸳鸳步行入院,自有倪四等候接引,将他们带去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