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傲娇书生可是不讲道理。”何钉笑道,“我又怎么招惹你了?”“你就说请不请。”“谁说不请。你说去哪家。”还施彼身赵宗楠带着罗月止离开大相国寺后,乘马车向南走,大约一柱香时间,叫马车停到状元楼附近的一家大茶坊门前。宋人对茶之一道的热爱是不论贫富和阶级的,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布衣黔首,就没有不喝茶的。光卖茶一门营生就能细分出三六九等来。拿大壶熟茶走街串巷,几文钱卖一碗茶,这样的茶贩子,时人谓之“提瓶人”,是门槛最低的买卖。生意再大点,就是街角支起的凉棚,铺几张竹席胡床,点一炉炭火煮茶,便可坐地营业。更规整一点,还有罗月止与王仲辅等人常去的茶铺茶肆,店里摆设几张或十余张桌子,除去茶水还兼卖一些便宜的果子杂嚼。也有所谓的水茶坊,是娼家开设的卖茶店铺,不仅卖茶亦卖颜色,要的就是狎私风流。而讲求品格的大茶坊,虽也有乐工驻场,但一般不会兼做这样的风月买卖。大茶坊多在漂亮的临街楼阁中经营生意,店内张贴名人字画、供奉琴瑟舞乐,日日点燃熏香。这样顶级的茶水店铺,来往的皆是高门名流,士家学子、富裕豪绅,挂牌售卖的茶水品类众多、花样繁复。当然,价格对平民不是很友好。罗月止之前给松风画店帮忙的时候,被钱员外带着来过几次同等级的大茶坊,知道其中的陈设规矩,故而这次由赵宗楠领进来,神色坦然,并没有什么唐突露怯的举止。他跟在赵宗楠身边,由茶坊伙计引领着进入半封闭式的閣子,净手漱口,皆不动声色,笑言如常。倪四其实一直在观察他,见罗月止如此从容神态,不禁在心里想:这位罗郎君果真有趣,仿佛出现在什么环境里,都能显得不违和,好似理所应当。几十天认识下来,倪四已见他多种作为,下可于嘈杂市井之中开办营生,中可与太学才子谈笑风生,上可在皇亲贵胄身边不卑不亢,通权达变,实乃妙人,怪不得叫赵大官人青眼相待。落座之后,赵宗楠询问罗月止有没有想喝的茶饮。罗月止不敢逾越,拱手道全听赵大官人安排,赵宗楠便叫倪四去点选他平日里喜欢款式,上双份,须得道道齐全。待倪四走开,只剩下他和赵宗楠两人,沉默半晌,罗月止突然哪里不对。要命了。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两两相望,四下无人,此种情态比当初在马车车舆里头还要亲近一筹。罗月止抬头就能看到赵宗楠过分清晰的面孔,就差能把他睫毛都数个清楚。罗月止胡思乱想,心头痒得难受,像塞了一大颗毛绒绒的羊毛毡。他坐立不安,却不敢叫赵宗楠瞧出来,只得没话找话开口问道:“赵大官人可是茶坊常客?”“正是。”赵宗楠答。“我每隔几日便要去国子监探望老师,惯叫仆使驾车过马道街,顺道常来。这家茶坊虽开在闹市,但装潢清幽,少人打扰,闲适自在,是个好去处。如若不然,也不敢带月止郎君过来。”……什么叫“如若不然,也不敢带月止郎君过来”。罗月止听得耳朵尖发红。他低下头:“赵大官人一心向文,贵为宗室却勤勉笃学,日日来往于国子监听讲,实乃天下俊才表率。”赵宗楠有些话其实早就想问了:“我在金明池初见月止郎君,便觉得你胸有丘壑,才学过人。如今既然又住在太学附近,为何不像王仲辅等郎君,入院求学,读书仕朝?”罗月止眨眨眼睛,仿佛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自己的想法经历,犹豫片刻后肩膀微微塌下去,无奈笑道:“非不愿也,乃不能也。”他有私心,并不想诓骗赵宗楠。故而选择实话实说,将童子落第、殿前失仪的旧事同赵宗楠交待了个明白。罗月止苦笑:“自从那之后便落下病根儿了。偶尔读书学习还可以,倘若硬着头皮悬梁刺股,保不齐再来一回鬼迷心窍,怕要叫家慈把眼泪都哭干了。”赵宗楠听完这段往事,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追问他:“月止郎君御前考试,是什么年份的事情?”罗月止愣了一下,在心里默算:“应已是八年前的旧事了。”赵宗楠听到这话,突然微笑起来,继续询问道:“月止郎君对当日情形可还有印象?”罗月止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心道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面见官家,吓死还来不及,哪儿有闲心四处观察。再加上坠河后二十多年现代记忆回潮,两段人生左右互搏,没发疯就不错了,能记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