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十五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心里清楚,若没有罗月止,自己再活二十年也未必能遇到一回这样的气运,对他的看法不由从感激变为了崇敬。邱十五心里清楚得很,在外行商,人脉尤为重要,寻常买卖人,若有几个掌柜员外的人脉可以走,已经是要跟周围人吹嘘个遍了,恨不得每次喝大了都要在酒桌上把这些事大声念叨一遍才好。结果罗月止不声不响,竟早就得到了皇亲贵胄的青眼,表现还一如寻常,笑脸迎人,谦逊低调,只待有事要做的时候,笑谈之间把事情置办妥帖,此中风姿,就跟神仙一样。实在是深不可测。“今儿个在界身巷看到赵大官人的事,邱郎君绝不可与任何人说。”罗月止私下对邱十五敦嘱道。“此事是赵大官人亲自嘱咐我的,请邱郎君务必上心。咱寻常百姓之间可以相互商量,但赵大官人那样的身份,交待给你保守的秘密务必要保守好,如果不然,后果怎样可不是咱们能预料到的。邱郎君可能明白?”邱十五赶紧点头,指天指地发誓绝不泄密:“月止郎君放心,我自知赵大官人看在月止郎君的面子上已给我极大优惠,与我有恩,我怎会违逆恩人意思。退一万步说,再借我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与皇亲国戚对着干啊!”罗月止莞尔:“倒不至于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他与寻常张牙舞爪、任性妄为的官宦人家不同……”罗月止放低了声音:“他是个好人。”“月止郎君更是好人。”邱十五道。罗月止笑而不语。……这两日,徐王府上的气氛尤为不同。徐王一脉从来人丁稀落,以前还有徐王的夫人与大小妾氏捻酸吃醋,内宅鸡飞狗跳能闹出动静来,算不得冷清。但等徐王病逝,夫人苦思成疾不久后随徐王仙去,各院妾氏们没有子嗣傍身也争不得家产,走的走散的散,唯独留下伶仃两三人,全都噤若寒蝉,深居浅出。这偌大王府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虽有官家出钱养着,不至于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但幽深静谧的意思总是差不多的。好几年时间里,徐王府上是出了名的事儿少。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直到官家给徐王过继来一个孙子承袭宗庙,徐王府才再次有了生气。徐王府迎来新主,清闲之意其实也没多大变化。赵宗楠是个非常好伺候的主子,温和体恤,从不随意打骂下人,只交代旧仆照顾好各院小娘,不可轻慢懈怠。他自己事情是很少的,甚至很多事更喜欢亲历亲为,不愿让人近身。故而比起同级别的高门大户来说,徐王府下人日子过得最为舒坦,平日里大家舒心自在,气氛从来以轻快为主。但这两日,下人们脸上都绷着劲儿,低调紧张,各自埋头做事,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因从来脾气最好的赵宗楠某一天回到府中,突然请动了家法,将家里地位很高的一名仆使张小籽狠狠惩罚了一回。赵宗楠命张小籽跪在阶下三日,膝边放了一碗清水,三块馒头,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求情,不得与之交谈,亦不得递送茶水。徐王府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么严厉的惩罚,仆从们都吓坏了。这张小籽的父亲以前是徐王府的大管家,跟随徐王多年,在下人中说话最是管用,连带着他儿子张小籽地位清高,与普通丫鬟仆使地位不同。这些年,从来是倪四跟随赵宗楠,多管理府外之事,而府内一应事务,均交由张小籽一手指挥。府里的所有仆从因此都不敢得罪张小籽。可没想到,张小籽往日眼高于顶,与主人最为熟悉,但府中第一个被重重责罚的人,竟然也是他。张小籽脸色惨白,写满了不服气,推开倪四就要进书房去找赵宗楠说话,倪四挡在门前,一把将他推回去,表情严厉极了:“好大的胆子!你往常看官人性情温和,便敢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现在竟然还想破门而入,再来一次偭规越矩、以下犯上吗?!”“我到底犯什么错?我是想找主人问清楚!”张小籽气急,还想上前拉扯,“姓倪的,我家两代男丁为王府鞠躬尽瘁,我爹进府伺候主人的时候,你毛都还没长齐呢!算个甚么东西,竟然敢拦我!”倪四面无表情,骤然抬手在张小籽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倪四是学过武的,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张小籽被一巴掌扇了个趔趄,脑瓜子直嗡嗡。他捂着脸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至极。“我打的就是你口出狂言,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倪四居高临下看着他,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