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甚么参加比赛去?拿狗屎球子吗?赵宗楠不知底细,对他全无同情怜惜之心,轻描淡写笑道:“罗郎君不总说你欠我人情?今日恰逢其时,便由此还上吧。”另一头,王仲辅坐得累了,便独自一人从茶席中退出来,寻到一处僻静的水边,头顶着千万柳枝碧绿丝绦慢悠悠散步。他刚溜达了半盏茶的功夫,却见眼前池畔蹲着个人,脚边放着枝树杈,好像方才正在地上乱涂乱画。王仲辅离近了,发现此人竟是罗月止。王仲辅看罗月止模样,竟然与那日石阶上发呆的模样有七八成相似,他想起有关断袖之癖的猜测,心存一点试探之心,开口问道:“你近日怎么总是孤零零躲个地方发呆?可是有什么心事了?”罗月止抬头看他,表情苦苦的:“仲辅,你说作画这一科目,半个时辰能练成吗?”王仲辅一点就通,惊道:“月止也要参赛去吗?我可是从没见过你提笔丹青。”他问:“对自己没信心?”罗月止问他:“你之前去我家里做客,我母亲可有给你看过我儿时的涂鸦?黑黢黢那张。”王仲辅点头:“看过的。”罗月止又问:“仲辅怎么评价?”王仲辅认认真真的:“那是你画的散落满地的石炭吧?唐时白乐天有诗云: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虽笔力稚嫩,但月止垂髫之年便有怜惜苦寒、哀其不幸之心,实是令我心折。”罗月止都快哽咽了:“仲辅你真会说话,我画的那是一群满地撒欢的鸡崽子!”王仲辅:“……”王仲辅:“你今天就非得挑战自己吗?”罗月止一五一十将赵宗楠诓他的事情给王仲辅说明白了,王仲辅对赵宗楠印象素来是很好的,不然一开始也不会替罗月止引见,他评价道:“赵大官人素来最是平善沉稳,没想到也有这样童心未泯的时候。他对你倒是蛮不同的。”“戏弄我便是对我不同?”罗月止反抗,“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王仲辅笑话他:“要又何妨,我又不画那石炭一样的鸡崽子!”罗月止无话可说了,被他气得够呛。两人在水边交头接耳商量了半晌。罗月止作为主办方,是知道一会儿绘画比赛要出什么题的,心想这事出紧急,叫王仲辅陪他作个弊,提前教他画上几笔,不是要跟人家才子们抢名次,别当众丢人现眼就成!王仲辅看他可怜,便破了回例,挽袖捡起地上的树枝,真的在地上画起来。罗月止认真观摩,有样学样,结果试了好几回,还是画得歪歪扭扭不成体统,好好的松树画得跟麻秸杆似的。王仲辅无语,忍不住埋怨他两句:“你怎么选了个这么难的题材?画松素来是最考验笔力的。你要换个别的题呢?画葡萄藤、画青竹节儿,哪个不比画松简单……”罗月止也委屈,要这么扯可就扯远了:谁叫他们把活动主题就定在“松”这个字上了呢,谁叫他把老钱画店改名叫松风画店了呢,谁叫那钱叔父画什么不好,非在扇面上画松树呢?眼看时辰渐进,估计茶酒司人已经将参赛者的画席与笔墨纸砚都规制妥当,不回去不行了。俩人想作弊没做成,罗月止唉声叹气,把树枝一扔,挺胸抬头,跟慷慨赴死似的:“罢了,左右躲不过这一刀,我画便是。倘若能叫赵大官人看个乐子,也算我好好还了他一回人情。”王仲辅对他的画技,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说了,只能道:“月止坦荡,你能想开就好。”两人并肩回去,只见偌大一片场地中已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垂柳林荫旁的空地,已燃起数炉清香,安置近百张矮桌,地上铺着精致的竹席,矮桌上笔墨纸砚已然陈列完全。每张矮桌旁都有杆木架子,上面缠着方才投壶投中的绸带名笺,参赛者根据名笺对号入座,作画完成后要将墨宝挂于木架之上,供诸人品评。学生们纷纷下场,都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了。或是因为中途有国子监直讲岑介大驾光临,参与比赛的学子,竟比罗月止和钱员外想象中还要多出不少,都快赶上参加活动的半数。还好各式道具器材都有备用,他们选择的苑囿也宽阔,否则这老些人,差点要安置不下了。阿厚正给司人们帮忙清点人数,眼见在角落里看见罗月止,赶紧大声叫他:“罗郎君!这儿!你的座位在这儿呢!”罗月止被他喊得头皮直发麻,也没办法拒绝,埋头朝阿厚的方向去了。走之前,王仲辅怜悯地拍了拍他肩膀,权当最后的安慰。